收拾心情独自踏上栈道，麦积山石窟开凿在悬崖峭壁之上，洞窟“密如蜂房”，石窟之间以栈道相连，最高处离地面达七八十米，栈道“凌空飞架”，层层相叠，其惊险陡峻为世罕见，形成一个宏伟壮观的立体建筑群。我本惧这种直上直下悬空的梯子，可是梯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无所畏惧了。但偶尔云开雾散之际，看到峭壁悬梯下深不可测，依然心惊胆寒，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也许是麦积山石窟名气不大，也许是天雨无人游览，整个景区只寥寥数人，竟然还不如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保安人数多。
悠悠闲闲，逢窟必看。千佛廊结跏跌坐的众佛；上七佛阁并排开列的七间佛龛，每个佛龛中主座上坐着一位主佛，两侧站立着弟子、菩萨数位，龛顶上绘满的彩色壁画；崖阁两端各站立着的一尊身高约五米造型夸张的金刚力士；脚踏金蹄银角神牛的天王；能近距离瞻仰触摸的十六米的东崖大佛释迦坐像和十三米西崖大佛阿弥陀佛立像，都一一看过。虽然隔着铁网且雨落不停，佛像们大都隐在阴暗的石窟里模糊不辨，我依然满心喜悦。且喜人少，可以尽情细观，还时时挑衅单向游览的规则，进一退三，闲谈私语的保安们也都置我不理。在连接东崖西崖仅容一人低头蜷身而过的平等洞，我也来来回回穿行数次，大概是旺季游人排队等候过洞时所不能想象的吧。
麦积山洞窟多为佛殿式而无中心柱窟，地方特色明显。如果说敦煌以壁画胜，云冈和龙门为石雕尊，而麦积山则以泥塑的精美闻名中外。这些塑像有木胎泥塑，也有石胎泥塑，大的高达16米，小的仅有10多厘米，体现了千余年来各个时代塑像的特点，但大都面带微笑，望之可亲。他们历经自然的侵袭朝代的更迭，微笑着静默千年。这微笑穿越千年，依然可以直抵我们的内心，抚慰我们浮躁的灵魂。如果龙门石窟庄严肃穆的佛像令我肃然起敬，那么麦积山微笑的佛像们则让我倍感温暖亲切。
因为是泥塑，自然比石雕的更加精致，佛像们褒衣博带，衣饰华美，线条流畅，造型优雅，和蔼可亲，使我徘徊流连，不忍离去。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而我凡人肉胎，依然痴迷于这种种宝相庄严，想见如来，只怕难矣！
在上七佛阁（称散花楼），突然发现有一讲解员在为游客讲解。过去询问才知，她是麦积山石窟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只有研究院的人员才能上来讲解。看来，不能说我又上当了，只能说我找讲解员找错地方了，不然我又会觉得，只要一出门我的智商余额就会严重不足。只得叹一口气，尊一声佛号，迤迤然离开。
一路行来，千崖万像，损毁较多。毕竟是泥塑木雕，毕竟经历了一千六百年的风风雨雨，能保存到现在，已经非常完美了。后秦的彪悍雄健，北魏的秀骨清像，北周的珠圆玉润，隋唐的丰满细腻，宋代的写实求真，每一种美，都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即使是脱落塌陷，残缺不全，那也是岁月的沧桑沉淀，使人敬畏，令人遗憾，促人珍惜。完全不似在龙门石窟，想到被西方人掠走的许多精美壁画佛像，看到残存的佛像也是刀痕累累，疮痍满目，只有无尽的气愤和痛惜。
其实来麦积山石窟，还是有一点私心，那就是致敬鸠摩罗什，致敬这位翻译了几乎人人皆知的佛教名典《金刚经》的高僧。鸠摩罗什出生在古龟兹国，就是现在的新疆拜城县。那里的克孜尔石窟是中国开凿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据说就是鸠摩罗什主持开凿的。当年去新疆，却无缘克孜尔千佛洞，以后只怕也再难有机缘。而麦积山石窟开凿于十六国时后秦，也就是姚秦。姚秦国主姚兴尊崇佛教，集皇家之力，在此开窟塑佛。因为当时佛法的传播主要还是靠石窟，因为它宏伟而永恒。我常常想，麦积山石窟的修建，一定与鸠摩罗什是有关的。毕竟姚兴开窟之时，已经灭了西凉把鸠摩罗什抢到长安尊为国师了。所以这样大的开窟工程，肯定有鸠摩罗什的身影。既然错过了克孜尔千佛洞，那么，就在麦积山石窟向我一向崇拜的这位高僧，这位伟大的译经家致敬吧！
虽然，我没有看到东方微笑小沙弥，没有看到佛陀父爱的释迦会子，没有看到窃窃私语的菩萨和弟子，没有看到最精美的飞天，可是我们这个世界本就是婆娑世界，而婆娑即是遗憾，我又夫复何言，只能说没有这个福缘吧。
丝绸西去，佛法东来，在这个伟大的交汇点上，如露亦如电，一瞬千年。生命如此短暂、渺小、毫无意义，也许，只有借助于信仰，借助于艰苦的开凿和漫长的坚守，借助于留存千年的佛像，那些消隐于历史长河中一代接一代工匠们才艰难的赋予了生命一点微弱的光芒。才能使千年之后的我们，穿过厚重的历史尘埃，直面这些鲜活的灵魂。通过解读佛像，能让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隔着千年时光依然相遇微笑。这算不算，也是生命的一种意义？
满山群佛，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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