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是当代最受争议的作家一点儿都不过分,甚至于王小波。因为王小波的作品戏谑的背后有他想说的内容,仍是一个知识分子惯有的话语。而被称为荒诞现实主义的阎连科,读他的作品,没有了戏谑,也不像莫言的满口胡话,比莫言多了一些现实感。却又时不时超脱出来。
全书一再引起我的关注的是杨科教授,这位清燕大学(被很多人认为是暗指北京某校,作者已经做出正面回应,纯属虚构。)古典文学的诗经研究副教授,在拿着倾注了全部心血的诗经著作《风雅之颂》回家后,碰到了艺术系教师妻子和副校长睡在一起。然后,他很老实地承受了,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反复说,我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请求你们下不为例好不好。
接着,因为和学生在一个特殊的日子抵抗风沙被进了精神病院。从精神病院逃出后,回到了耙耧山脉,回到了他的家,曾与他订过婚由高升的他亲自悔婚的珍巧身边。但那里,他找到了一个充满幻想无比温暖的世界――天堂街,做性交易的街。在这里他被每一个人需要,被每一个人热烈的欢迎。他成功地把珍巧已经无法陪伴他,因为自己得了严重的病,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丧失了女人的爱,杨科把自己埋没在这片温柔乡,充满人情与温暖的地方,忘记不需要他的京城,清燕大学,自己的妻子,忘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
这便是阎连科的高明之处,他不说,他让这个叫杨科的男人也不说,只让天堂姐那群最年轻的女人说,说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多余、无力与孤独,在除夕的夜晚,让贴在房内红红的对联和插在每个缝隙的松枝和柏枝说。
这名教授终于四处流亡,在珍巧死后,珍巧的女儿小敏再嫁后,当然他是作为杀人犯从耙耧山脉逃出来的,因为在新婚之夜亲手掐死了小敏的丈夫,他终于成为真正的人,实现了内心的第二次放纵(第一次是小敏结婚当天去了天堂街找小姐们睡觉,因为彻底失去精神支柱――珍巧和小敏都失去了,没有人再需要他的爱和爱他,潜意识里他把小敏当成了珍巧并暗自举行了两人的婚礼)。
他报了当初妻子李茹萍和另外一个男人睡在李广智睡在一起的仇。因为小敏是他的“妻子”,被一个他看不起的男人睡在一起,所以,这次他终于抛弃了知识分子的身份,活活掐死了这个木匠男人。然后,意外地逃到了诗经古城。这里一度成为他的栖息地,在他回到首都发觉自己彻底被学校和爱人遗弃后。再后来,有很多学者,教授来到这里,还有很多做那种事的女人。这个画面,忽然让我想起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最后结尾的画面,两人在蓝色的大海边相遇,海阔天空,无边无际,与世隔绝,重获自由。不同的是,后者是救赎,前者是停泊。所以,最后,杨科,一位不被人需要的教授,专家,重新启程,向更遥远的地方寻找比《诗经》的诗歌产生的更早的,上百首,千首诗歌。这个不被任何人,不被这个世界需要的人,再次出发,寻找生命的意义。
在后记三章的第一章漂浮与回家的开头中,阎连科说,看了《风雅颂》初稿的人说,阎连科,你朝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光亮的脸上吐了一口恶痰,朝他们丑陋的裤裆狠命地踹了一脚。他说,不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我只是写我,只是描写了我自己飘浮的内心,只是对自己做人的无能与无力,常常会感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恶心。
我很欣赏他说的这段话,生而为人的无力感,永远比荣誉感和成就感更强大,更深刻,因为荣誉感和成就感来自于群体的赋予,而无力感,来自于自身的叩问。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阎连科因为自己的知识分子,作家的身份,感到深深的无力。这种无力让他叩问自己,叩问人生,从未停止思考,也正是这种思考拯救了他的渺小,人类的渺小,也让我从里面读出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人类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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