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大厅里的众人尽皆动容,胡秀林道:“他被师父刺了一剑,落入汴水,难道真的并没有死?”苏怀剑与杨行密对望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恐怕事实确是如此。”
李秀梁道:“他杀罗师弟,就是为了报复我们拥剑山庄?”
杨行密沉思半晌,道:“孟烟寒既然是朱温的人,而朱温现在正派了他儿子朱友珪来拉拢我,在这个时候孟烟寒却偏偏要来杀我的人,这不是有意将我往晋军那边推吗?难道他不怕我一怒之下投靠李克用,一起对付朱温?”
邹鹤鸣道:“这孟烟寒八成是凌斗天的弟子,我的徒弟独孤云奉命到荥阳收拾恶虎帮和葛从周,也是被他从中破坏,此人的武功智计均高深莫测,我们必须要小心一点。”
胡秀林将腰间的宝剑抽出半截,又啪的一声插了回去,大声道:“有您老人家和我师父在此,还有我们十几个师兄弟在,孟烟寒就算再厉害,也要让他有来无回。”
杨行密道:“此事不可大意,我看孟烟寒这次来者不善,绝非只杀秀棂一个人这么简单,你去通知拥剑山庄在庐州城的所有兄弟,让大家近期不要单独外出,时刻留意,小心防范。”胡秀林有些不以为然,但杨行密的话就是将令,他不能不遵,当下躬身领命,转身出去发号施令。
李轻尘突然想起一事,叫住胡秀林道:“胡大哥,这孟烟寒擅于易容,最喜欢装扮成别人的模样暗中偷袭,麻烦你告知众位大哥,要多多留意身边的人。”杨行密道:“李兄弟这话很有道理,这孟烟寒为人阴险狡诈,易容之术又极为高妙,从今天开始,大家都要小心谨慎,不能只防范陌生人,对身边的熟人也要时刻留心。”
杨行密吩咐军士将罗秀棂的尸体抬下去妥为安葬,又吩咐胡秀林、李轻尘等下去休息,客厅里只剩下了他、苏怀剑和邹鹤鸣三人。
邹鹤鸣见杨行密和苏怀剑都不开口,心知他们是在等他,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杨将军,苏庄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看望一下老朋友,二是讨杨将军一个准话,庐州军与晋军联合的事情你到底作何决定?“
苏怀剑看杨行密沉吟不语,他与杨行密之前已经商讨多时,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知道他若开口,万一与邹鹤鸣产生争执,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而自己由于地位特殊,正好在中间做个缓冲。
当下他对邹鹤鸣道:“邹兄,想必你也知道,晋军近期在于梁军的争斗中接连失利,先有常山兵败,王彦章出尽风头,据说晋王甚至拔出了断龙刀想要自尽。晋军原先在河北的大片领地被梁军占领,就剩下邯郸一个重要据点,也被王彦章先断粮草,再率兵围城二十七天,李存礼被迫出城迎战,又被王彦章击败,率残军退守运城。王彦章趁势连下一十三城,将冀州全境纳入梁军势力范围之内。如今李克用仅剩河东一隅,兵微将少,能否再与朱温分庭抗礼还是未知之数。在这种情况下,杨将军就算有心与晋军结盟,但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啊!”
邹鹤鸣微微一笑,道:“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梁军的确算得上是如日中天,王彦章战场无敌,又有孟烟寒出谋划策,中原地区除了河东之外尽属其所有,占尽了天时地利。但朱温生性残暴,而且穷豪极奢,在开封广建宫室,整日里花天酒地,对部下却无法做到赏罚分明。王彦章功高盖世,没见他有任何赏赐,他儿子朱友文纵容自己的老婆王氏与朱温通奸,朱温便将传国玉玺交给王氏,欲立朱友文为太子,气得他的亲生儿子朱友珪私下里破口大骂,与朱友文势不两立。如此政局,即便能风光一时,终究无法长久。“
他顿了一顿,又道:“反观晋军,虽说晋王李克用年老力衰,雄心不再,但如今他已经将晋军大权交付给其子李存勖。李存勖正值年富力强,为人英明果断,文武双全,兼且礼贤下士,天下英雄争相归附。如今河东政通人和,兵强马壮,即便战事暂时受挫,却并未伤筋动骨,麾下战将百员有余,兵力数十万,又怎能说得上是兵微将少?常言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昔年项羽常胜,垓下一战自刎乌江,高祖屡败,却终有汉室四百年江山。如今天下局势未明,形势千变万化,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他这番侃侃而谈,杨行密一时无话可答,苏怀剑笑道:“邹兄,多年未见,口才见长啊!佩服佩服。”邹鹤鸣仰天笑道:“哪里哪里,我老叫花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话都是我来庐州之前李存勖将军亲口对我说的,我只是做个传声之人而已。”
苏怀剑道:“难道你评价李存勖的那些话也是他教你的不成?”邹鹤鸣道:“那些话自然是我的。”杨行密道:“邹大侠,据你所知,李存勖真的可以让晋军起死回生,反败为胜吗?”邹鹤鸣正色道:“不是老叫花吹牛,当今之世,若论英明神武,睿智天纵,李存勖少有人及。我若是没有与他当面深谈,又对他的为人行事有充分的了解,也不会将逍遥窝江南江北几万子弟交托在他的手上。”
杨行密和苏怀剑同时动容,苏怀剑道:“那你是死心塌地要跟着李存勖一起干了。”邹鹤鸣斩钉截铁道:“正是。”
杨行密道:“邹大侠之言,杨某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若是我与李存勖联手,怎能保证他在收拾掉朱温之后,不会反过头来将庐州军一口吞掉?”
邹鹤鸣笑道:“杨将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
杨行密肃容道:“无需晦言,若论真正实力,庐州军确实不如晋军。据您老方才所说,李存勖雄才大略,志存高远,定然不会满足偏安一隅,定是要一统中原甚至一统天下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邹鹤鸣道:“杨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现在的实力,几乎可与晋、梁两军分庭抗礼。朱温势力雄厚,即便你与晋军联合,想要吃掉他至少也要两三年的功夫。在这期间有晋军牵制梁军,你没了后顾之忧,可趁机先将浙江钱鏐,湖南马殷,岭南刘隐等小股势力分别剿灭,壮大自身势力。待除掉朱温之后,那时候或与李将军划江而治,或挥军逐鹿中原,与他堂堂正正地争夺天下之主,岂不比现在要好得多?”
这话说得杨行密怦然心动,一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怒之下便杀人造反的粗鲁军汉,当下深吸一口气,将那阵兴奋之情强行压下,故意沉吟了好久才道:“邹大侠所言极是,只是事关重大,我还需好好考虑一下。十天之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何?”
邹鹤鸣见自己费尽唇舌却依然无法说动杨行密,心中一阵失望。但他随即省悟,杨行密定然是在等朱友珪前来表明梁军意图和条件之后,再权衡利弊,做出最终的决定。
他如今身负二十多万庐州军的身家性命,自然不能草率行事。心念及此,他的心情立刻恢复平静,拱手道:“那我就静待杨将军的好音了。”
杨行密躬身回礼道:“不敢。”
邹鹤鸣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正事说过,老叫花想去看看李轻尘那娃儿,你们俩慢慢聊。”他又对苏怀剑道:“苏兄,我看你有伤在身,今天就不逼你喝酒了。等到十天之后,无论杨将军给我的答复是好是坏,咱们俩都要好好大喝一顿,弄他个一醉方休。”
苏怀剑笑道:“多谢苏兄厚爱,怀剑敢不遵命。”邹鹤鸣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杨行密望着邹鹤鸣的背影,对苏怀剑道:“苏兄对邹大侠方才的话有何看法?”苏怀剑道:“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杨行密“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苏怀剑道:“邹鹤鸣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但一直心怀天下,从不甘心只做个江湖游侠。我猜定是他见过李存勖之后,对他的印象极好,认定他是早日结束战乱的最佳人选,因此才会将逍遥窝全部人众全部交托给李存勖,并且答应他来做说客。看起来他是一心要帮李存勖一统天下了。“
杨行密忍不住暗自叹息,为什么这位逍遥窝的窝主没有先和我会面呢?竟然被李存勖这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但他随即想到,或许并不是邹鹤鸣主动去见李存勖的,很有可能是反过来,李存勖想尽办法让自己见到了邹鹤鸣,从而将这支举足轻重的江湖势力收归旗下。
一股警惕之心油然而生,杨行密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小看李存勖,此人日后必将成为他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
苏怀剑话音一转,道:”邹鹤鸣的话可信,但李存勖的话却未必可信。虽说两家结盟之后可令你免除后顾之忧,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在你跟钱镠、刘隐战事胶着之时从背后捅你一刀?只要他用计令朱温按兵不动,先将你迅速吃掉,然后再专心对付朱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杨行密听了暗暗点头,苏怀剑虽然与邹鹤鸣相熟,但他毕竟还是跟自己更加亲密。再说拥剑山庄的十数名弟子都在庐州军中,苏怀剑就算不为他着想,也要为他门下弟子的后路做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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