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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浪在天地间,没有悲伤,没有快乐。前几天我上学迟到还会被臭骂,而如今,却没人来催促我上学了。昨天,我看见爹娘把我装到木屋子里,埋在了山头。从此我住在那里,听老人们说,我只能再有七天的时间停留人间。
(一)
在病房里,我认识了那位大姐姐,她很漂亮,在她昏迷之际,突然发现了我。于是有了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
她问我:“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我是阿宝。”我有些局促地回答。
“你是魂魄(鬼)吗?为什么感受不到你的热量。”
“我不知道……我很冷……”我瞬间有些迷茫,但随即笑了,我说,“姐姐,你是这几天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这么说,我也快死了吧。”她似乎微微地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我不懂的笑容。
(二)
“阿宝,死后的世界可怕吗?”那天清晨,姐姐问我。自从第一次谈话那天起,每天清晨我们都会聊一会儿天,然后我便飞到外面胡乱地逛一逛这座城市。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座桥,它旧得像是我家里没用的老牛,没有行人,一直都没有行人。
“不可怕,只是人们都看不见我,也没有小朋友和我玩了。”我有些失落,“而且,听村人们说,还有五天,我就要消失了。”
“你还这么小就死了,会不会很不甘心?”她温柔的问我。
我猛然抬起头,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她有些吃惊地问:“怎么了?”“没什么,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轻地和我说过话。在家里,麦子来不及收,爹会打我;碗没洗干净,娘就骂我。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嘲笑我,把我使来使去,我不服,他们就踢我,他们说像我这样的乡巴佬和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就是一种侮辱。”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连我自己都有些惊奇。
姐姐的眼里闪过一丝灰暗的光,我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同于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不同于爹娘看我的眼神。
(三)
那一天,姐姐意外地站在窗边,她在看天空,天上有什么呢?
我也好奇地开始看天空。姐姐今天没有立刻发现我,我们就这样看了很久的天。
姐姐哭了。我看见她的身体像破布一样从墙上瘫了下来,她蹲在那里,咬着嘴唇,身子开始颤抖。我有些担心,是因为生病太痛苦了吗?我想要上前扶她,可我却碰不到她。
“阿宝,你知道吗?”她把头埋进膝盖之间,用一种微弱地声音说,“以前,我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
“原来姐姐知道我在啊。”我有些开心。
“在我查出骨癌之后,他也离开我了。三年前,我让他在人行道上等我,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那辆车发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他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飞了出去。我…我看见他摔了下来。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她哽咽得很厉害。
“可是后来这件事却草草了解了。说什么汽车故障,他们撞完后明明马上逃逸了。我…我不会…原谅那个司机的,永远不会。”她似乎想要吼出自己的愤怒,可是病痛却使她的声音弱如细丝。
但我看见了,她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这一次,我懂了,那是仇恨和愤怒,因为,我也曾经这样看着那些欺负我的嘴脸。
(四)
“姐姐,昨天我回去看我爹娘了。他们哭得好伤心,哭得头发都白了。”我伤心地说。
“他们是想你了吗?”姐姐问,她今天的脸色似乎比平常苍白了许多。
“后来二叔也来了,问官司打得怎么样。爹说,打输了,保险公司只掏了一万块钱就了结了。二叔气得脸色发青,后来他开始踢门,摔我唯一的玩具,那是我爷爷以前给我买的。我很想阻止他,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觉得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压在我身上,一种比绝望更沉痛的悲哀,“二叔还说…说我活着的时候就那么没用,上个学也能被欺负,爹娘打我几下就哭得天昏地暗,现在…现在就连被撞死了以后也捞不到几个赔偿金,他还说…”
“阿宝…”姐姐看着我,静静地,像上次一样。但是这一次,我读懂了她的眼神,它告诉我有一种关心,叫同病相怜。
“他还说我是废物。”我看向了窗外,将最后一句说完。
(五)
我又来到了大渡桥旁,这里很黑,黑得像姐姐的头发,也像我的头发。
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着这座城,因为这座桥建在入城河的上游。
那些建筑物都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照得夜也白了。我看见那些走在街上的人们都穿着奇怪的服装,像我的同学们那样的服装,明明是夏天,却用一层层厚厚的花边遮住那本该露出来透气的胳膊。我想不明白。
远处偶尔传来歌声,这里的黑夜不像黑夜,黑色被灯染白了,寂静也被那些嘈杂的歌声、汽车轰鸣声、吵闹声淹没了。夜晚不是应该是休息的时候吗?我想不明白。
这些城市人明明都眼神麻木,却还咧着嘴疲倦地笑着迎接着所谓的“朋友们”。我想不明白。
他也是城市人吗?为什么他跪在路边?为什么他衣衫褴褛?为什么他没有“朋友”?我想不明白。
我想了很久。
但我都没有想明白。
(六)
凌晨四点的时候,病房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清脆得夜色都破了。我听得出来,是那位姐姐的声音。
我飘到窗边,她并没有发现我。
她从床上滚到床下,她在叫喊,她在呻吟,她在痛苦地打滚。
我有些替她着急,但我发出声音的声音,她并没有听到。而今夜世界似乎格外寂静,只有她在尖叫。始终没有一个医生和护士出现。
她的脸白得像纸,她的气息也薄的像纸。过了疑惑,她不再叫喊了,她的眉稍微舒缓了些,她发现了我。也许是看见我焦虑的眼神,她说:“不用担心,我没事了。”
“为什么医生和护士都不过来?照顾姐姐的人总是不在,万一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照顾我?谁还来照顾我?爸妈随便丢了几沓钱给院长后把我扔在这就跑了。反正我这病也好不了,不过早死晚死罢了。这里的人还嫌我占位置,恨不得我早点死。”她的情绪比平时激动了许多,也许是这夜晚太安静的错觉,缓了缓,她继续说,“没有人,没有人想踏进这间看似昂贵的高级病房。”
我有些吃惊也有一种莫名的悲哀。她发现了我的黯然。
“不用担心,我早就习惯了。”她笑了,笑得像我心里的悲伤一样寥落。我记得,这种笑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七)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姐姐说,她马上就过来陪我了。
我很开心,可我也很失落。
还有一天我就要消失了。第八天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第八天以后,我就见不到姐姐了。
我很害怕。
(八)
“阿宝——”
我回头,那位姐姐笑着跳了过来,挨着我身边坐下。
我坐在明河边,把脚垂到河里,可我看不见水中自己的模样,这已是第七天晚上。
今夜月光很美,披在了大渡桥上。月色就这样自然地流淌在这破桥的身上,也透过我的身子。
“姐姐,今天晚上夜色真美。”我望着月亮。
“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夜月。”
“姐姐,我们玩个游戏吧。我先过过桥,你 一定要来追我。”我看着她如月般的眼睛,笑了。
文:稻七
写于2015年
网友评论
来读你文,太美太美
我已心醉,点赞送花
用来解醉,赶紧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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