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之徒

阿宝是我的一个酒肉朋友。阿宝也是一个“作家”。

阿宝有着很精明的头脑，挣钱是头等大事，写作可以帮他挣钱，所以他去写文章。

阿宝有我所厌恶的一切写作的陋习，但是他反击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我写文章没人会看，他的会有，而且他靠写文章养活自己。每每他搬出这一条，我们便不再争论文章的高下。既然初衷都不一样，那么没必要争论。这不妨碍我们的酒肉关系。

阿宝是大专文凭，毕业后找工作受挫，一气之下转行写网络小说。或是赶上好时候，文章居然深受读者喜爱，而据他说有一次他在老家看到初中的小屁孩都在看自己的小说，他以此为据鼓吹自己的名气之大，以及培育了祖国的未来。我却为这群人的未来担忧。这个年纪不去接受经典文化的熏陶却沉迷于这种网络小说，千篇一律的男主角开挂一般，除了满足青少年的意淫之外，毫无一丝营养。阿宝对此并不否认。但是读者喜欢，尤其是学生，男生喜欢玄幻武侠女生喜欢玛丽苏高富帅，能赚钱就行。为此，我曾和阿宝酒后坐在马路牙子上围绕“作家的责任和道德标准是否高于一切”这一论题展开辩论。阿宝认同我的一切观点，但是阿宝认为作家的责任要去找富人，他阿宝连个房子还买不起，挣钱才是第一位，就像商人，有钱以后才谈得上慈善。为此阿宝有句石破天惊之论断：

“读者，你喂他们吃猪食，他们就会变成猪。但是，不会所有人都等着别人喂，也不是所有人都吃猪食。这个社会，有些人做猪就很满足了。”

他说得铿锵有力，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慢慢的写网络小说的人多了，阿宝写了几年也没写出大名气。后来抓住机遇，他开始写软文，做公众号，写微博段子，甚至到知乎上意淫了一下。谁也没曾想阿宝写出名了。“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阿宝要请客吃饭，摆了个大排场，请了许多“同道中人”，我是他酒肉的同道。

这个时代，认真做研究的都饿死了，阿宝在饭局上做出如此评判。同样的情节，改名换姓，换个套路还是一样受欢迎。小说如此、电视剧如此、那些创业的站在风口上的猪也是如此。

阿宝招了几个实习生，每天也不用自己写了，写完他指点一下就行，他就负责喝酒吃饭谈广告合作，阿宝觉得自己以前真没发现自己还是个经商的料。每篇文章标题很惊人，内容也很“惊人”。他的各个账号分门别类，有专门熬制鸡汤的、有作吃喝的、有写热点八卦的等等，听说有个专有名词，“矩阵化运营”。

听说阿宝开了个写作班。喝酒喝多了的阿宝，在一天凌晨醒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胖了许多，镜子里五官都变得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文章了，阿宝写了两篇，一气呵成。看完觉得挺满意。阿宝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在想着出名，如今是出门了，可风口上的猪没了风很难再飞起来，更有可能摔死，若是有一天大家不喜欢他的那些文章了，他该怎么办。忧虑使人发疯，他要更多人知道他，并且这群人将来可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收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教师无疑最合适，阿宝决定开班授课。

况且，还能赚钱。

阿宝搞了个直播，线上线下同步，要求只有一个：交钱。来的人目标明确，讲的人目标也明确，无非名利。

我给阿宝打电话喊他喝酒时，阿宝正在一对一辅导他的VIP女学员，阿宝把学员的照片发来，嗯，是个不错的妹子。这是阿宝第一次拒绝我的酒肉之约。原来阿宝也近女色。果然，“食色，性也。”

阿宝没能搞定那个姑娘，虽然阿宝看似挣钱了，但是距离在这座城市买座房还是需要一定积累的。阿宝郁郁寡欢，和我喝了几顿闷酒，谈的最多的话题是如何挣钱，挣更多的钱，以及更快的挣钱，还不违法。后来，阿宝兴致冲冲的发我几张图，他要买车了，先前的马自达还是二手的，他要换辆好车，更正一下，是“豪车”。我没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阿宝转去问别人了。两个月后，他的空间里是他晒新车的照片。

之后，就很少再见到他了。年底，他要回家，把他养的狗托我照看，没来得及喝酒他就赶去机场了。

回来后，在我家喝酒，酒是他带来的，白兰地，有些年头了。喝了一瓶多，我喝不下去了，阿宝兴致很高。到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喝，我只能陪他吹牛逼。喝高兴的时候，阿宝要给他的狗儿子也倒一杯。阿宝说他要经商了，倒卖家乡的特产，据说外国人正兴这个，用不了三五年他就能买上两三套房。

阿宝雄心勃勃。阿宝想把现在的公司交给我搭理，付我工资，我婉拒他的好意，他也没强求，大概还有其他人选，或许也没觉得我是个合适人选。

阿宝喝的烂醉如泥，我却慢慢清醒了，一个人打游戏，不知为何，总是会输，输了也不气，接着玩，还是输。后来终于困了，躺倒床上，打开手机，看到阿宝的头像。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阿宝的备注分组，从“道友”改成了“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