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一路延伸,可用不了多久便再次被飞雪覆盖,仿若从未有人走过。
风雪似乎更猛了……
车马原地未动,只是车轿旁多了两抹人影,其一乃之前韩斌,另一人则为一个身披淡黄披风,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
女子头戴几支金花珠钗,一头青丝垂至脖颈,以一根淡黄色丝带扎起搭于肩头,风雪中未显散乱。她眉眼细长,面白如玉,长相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也可算是亭亭玉立,有着一派温婉大家闺秀的儒雅之气。一柄印有三朵梅花,同样淡黄色油纸伞握于其手,一双略带桃花的双眸正望向山坡,雷孽所在。
只是~若无其脚边尸首若干,此景定会更加赏心悦目——那些之前被雷孽重创未杀之人,此时~已尽数殒命~!
见雷孽走来,此女毫不在意的跨过一具尸体手臂,对着雷孽盈盈一笑。
雷孽自有记忆便随其父狩猎,若不善观察~,恐早已成为野兽腹中食量。所以~即便此女有所掩饰,雷孽也从其一瞬间的目光中觉察到了其疑惑之色,而一旁的韩斌面上浓郁的怪异更是难以掩饰。
之前在山丘之上~韩斌定然能感受到雷孽身上的灵力波动,以此判定雷孽蕴灵师的身份,下山后也定与此女有所交代。但此时~仅仅半炷香时间,雷孽身上却已无半丝灵力波动,宛若凡人。
雷孽心中微微一凝,既能察觉异常,便说明这女子也为一名蕴灵师。
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却仿若未觉,雷孽继续前行,待离女子十步远时才停住脚步,收起冷漠之色~嘴角上挑,言道:“我欲往文星镇寻人,听韩兄所言,林家主似可帮忙?”
“‘家主’二字可当不起,只是暂代家父管理林家罢了,小女子名‘林芸禅’,雷孽公子直呼名姓即可。”女子对于雷孽的开门见山未显反感,笑容更加温婉:“公子欲寻~可是文星镇本地之人?”
雷孽摇了摇头:“不,应是五、六个月前流落至此的难民~。”
“难民……?”
听闻~林芸禅眉头微蹙,似在思虑,倒是一旁韩斌不合时宜的插上了一句;“雷兄弟莫还是一名诡武灵脉的蕴灵师,真是罕见,哈哈哈……”
林芸禅转头瞪了韩斌一眼,显然对如此冒失的言语显得非常不悦。
雷孽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也并未作答,蕴灵师之间随意询问灵脉、境界皆属无礼,若非长幼尊卑,即便不答也实属正常。
毕竟~人心难料,若无敌意为何要打探此等信息呢~?
韩斌似是后知后觉也发觉不妥,摇头拱手:“心直口快,失言~失言啦~还请雷兄莫怪~!”说着~他将头扭到一旁,转移话题道:“既已无车夫,便由我来驾车吧。”说完便转身离开,坐到车夫位置不再理会这边的情况。
林芸禅面带歉意,说道:“雷孽公子请勿怪罪,韩斌此人便是如此,绝无冒犯之意~。”
“无妨~。”雷孽摆了摆手。
林芸禅想了想,继续道:“不知雷孽公子欲寻之人可是亲属~?”
“不是。”
“那~有何特征~?”
“女子,姓柳名二花,骨龄二十七,带八岁女儿至此,原为林远郡柳家村人事,皆为无灵力者,长相不知。”雷孽将所知信息尽数告知。
见林芸禅面上思索之色未减半分,雷孽继续开口:“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我自行去寻便是。”
“不瞒雷孽公子,文星镇本有居民七万,十余年兵祸一起,此地因远离必争之地,又偏离行进主路,已是难民涌入无数,直至今日初步估算已约有人口三十余万,无处安身者只得露宿街头、搭棚暂居荒地、山林……期间因病痛、夺食殴斗诸多因由死亡之人难以计数,若想在这种情况下寻一对外地母子实在是……”叹息中,林芸禅微微一顿,话锋一转:“不过……林家毕竟为此地最大家族,人手方面并不缺少,这个忙想来还是能帮上的,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
“既如此~便算了吧,何以劳烦林家为雷某兴师动众。”
雷孽面上保持淡笑,转身便欲离开。
倒是林芸禅向前轻移一步,道:“雷孽公子予小女有出手之恩,何言兴师动众~?”
“林小姐与韩兄皆为蕴灵师,我不过多此一举罢了,何来恩情~。”
在此事上~雷孽确实没什么功劳,所言也便是心中所想。
“当逢乱世,人人自危,雷孽公子铲奸除恶当得仁义之举,不说有无作用,单是其心意便值得小女敬佩,林家也定会帮此忙。”
听闻此话~雷孽转身动作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林芸禅有意高捧自己,但问题在于~他没法将猎杀盗匪的真实用意告知他人,一时间有些尴尬,竟想不出推脱之言。
见雷孽停下,林芸禅捂嘴轻笑,继续说道:“有林家相助,既可让雷孽公子节省不少时间,又可让小女子还清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那……便有劳林小姐了~!”
雷孽暗叹,林芸禅有一点没说错,靠他自己在三十余万人中寻两人耗时定然不短,此时虽不知二人状况如何,但即将临近的严冬可能会极大降低两人存活的几率。
雷孽可不希望自己找到的是两具冰冷尸骨……
见雷孽答应,林芸禅玉手一摆指向马车:“既如此~那便请雷孽公子先行移步林府先做休息吧。”
将雷孽引入车轿旁,林芸禅先入车轿,雷孽随后,无需言语韩斌便已驱马前行。
轻微颠簸的车轿中二人无话,唯听车外徐徐风啸,马蹄踏雪,雷孽与林芸禅对面而坐,其间一张小几上~热气翻滚,林芸禅将茶杯递至雷孽面前,一缕缕清香与升腾的蒸汽一同涌入鼻腔~颇为安人心神。
雷孽入车后便一直静坐,似闭目养神,林芸禅也无意打扰~,因习惯长时间吸气吐纳的关系,其实多数蕴灵师都喜静。
可她却不知道,其实雷孽脑海中早已有一个声音吵得他烦不胜烦……
“小雷仔,你这次可是进狼窝啦~!你这么鸡贼的人~没察觉这女娃有问题?”
“小子~心跳加速了呀,这不会是你初恋吧?”
“孽仔呀~我可告诉你,这女娃相貌虽还行,不过身上有怪味,我可不喜欢~!”
“年轻人~天下美人这么多,眼光呢~要放长远一些,你一定可以找到更适合你嘀~……”
…………
……
虽已相处三个月,可雷孽对于星渊如此絮叨还是不太习惯,尤其是每当有外人在前,雷孽不方便与之对话时,星渊便更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仿佛专欺雷孽不会魂念传音~!
雷孽又何尝不知过分殷情的背后定有隐秘~,可为了不负独孤雁所托,他觉得这种风险还是值得一冒……
脑海中的画面回到三个月前——漆黑中~雷孽只听耳畔隆隆作响,身体则在一团皮革包裹中上下翻滚,就在一刻钟前~他体内灵力消失,全身灵脉再度无影无踪,而这也是他这些天第二十三次跳入地下水脉中,跟随水流前进了。
按照星渊的说法,地下世界中顺水而行不仅可加快速度,还能节省体力……
忽然~皮革外水流轰鸣节奏赫然一变,仿若闷雷化惊响,雷孽只觉一股滞空感袭来。
一道光线刺入皮革之中,包裹雷孽的“保护层”瞬间展开,温暖气流入鼻翼,耳畔生风,蓝天白云、飞流瀑布、溪流盘卧、枯草青松映入雷孽眼帘,交替回转。
脑中则充斥星渊的狂笑之音:“哈哈哈哈哈……出来啦~!我又出来啦~!哈哈哈~……”
就在这疯疯癫癫的吵嚷中,雷孽右手上挂着两个“皮球”,翻滚着从三十丈高空跌入水中,好在此地久经瀑布冲刷~早已形成深潭,即便入水时后背后被砸的生疼可并未受到太多伤害。
对于星渊最后时刻解除了他的防护,雷孽并无怨怒,他虽不似星渊般大吼大叫,可因能第一时间看到重见天日而生出的欣喜却丝毫不比其少上半分……
直至被水流冲出三、四丈远,雷孽才狼狈的从水中爬了出来,躺在溪流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衣衫破烂,全身遍布淤青,一道道伤口仍不时向外渗出血水。
而右手上挂着的两个硕大的“皮球”也在此时浮现裂痕,如两朵巨大花朵瞬间开放,露出其内包裹的王翀与独孤雁二人。
二人声息尚存,只是此刻皆在昏迷之中,独孤雁全身遍布伤痕,但多处于关节、筋腱、骨骼之上,真正会致死的伤势并不多。
雷孽估算~其实之前伴生忆延髓攻击时,仍是以限制行动为主,至于现在仍处于昏迷的原因,应该是送雷孽远离伴生忆延髓时挨的那一锤所致,伤及心肺、经脉……
若星渊予其止血时未说错,那么独孤雁今后估计……
至于王翀,其实这一路上他已经醒过多次,但每次刚有苏醒迹象时便被再次打晕~,有些东西是不能于人前显现的。
日照西斜,此时~应为下午,正是风轻云淡、光芒普照之时,虽已是秋季,可比起那地下之中~这里的一切仍显充满活力,有一种静腻、恬淡,哪怕是背后那些七拱八翘、略带温度的鹅卵石都让雷孽感觉惬意无比。
“你…真的在地下呆了许久吗……?”
足足半个时辰后,雷孽才缓缓出声。
“怎么~?现在还不信?”
星渊已经恢复成雷孽右臂模样,一边享受阳光,一边将声音传入雷孽脑海。
“不,只是在想,生物如何才能在那般环境中存活许久,虽不知你究竟为何物,但想来~除了此刻与我同生共死外,你之前自己时也是会死的吧~?”
“怎么~这就让你感慨了?地下世界的奇异和凶险你尚未窥见星海一角呢……”星渊正想答话,确是猛然一个激灵:“哎~?不对啊~,小雷子~你啥意思?这么阴险想套我话~?我告诉你~星渊大爷——可是不死的存在~!!”
“呵……”
雷孽苦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疑心病是星渊自带的还是自己传染的。
“——啊~!头怎么这么疼?!”
“……哎~?…这…我是不是死了~?”
接连两声病吟,王翀手揉脑袋,缓缓坐起,眼露茫然,环视四周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雷孽身上。猛然间~他瞳孔骤缩,身躯向后缩了半寸。
“怎么了~?”
雷孽见状~收起疲态,眼露漠然,问道。
“……不,没什么~我…我…做梦了~!”
“哦——?梦到什么了?”
雷孽嘴角微翘~继续追问。
“~那个……许久前~我们血战佣兵团的旧事罢了,不敢劳雷孽兄弟费心~……”
王翀急忙赔笑,答道。
他并不蠢,山洞中接二连三被弄晕便证明雷孽有不希望外人所知之物,他自也不会讨那没趣。
一瞬间的惊慌只是应激反应罢了。
见王翀如此“乖巧”模样雷孽也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王大当家可知此为何处啊~?”
王翀松了口气,起身~再次环顾四周,矮树枯黄,一处高约数百丈的崖壁中瀑布垂落,与脚下泛着淡淡金光的蜿蜒长河融为一体,顺地势缓缓延伸入一片开阔之地。
唯见一片河远掩入原,山随平野尽之景。
王翀摇了摇头:“荒野之地难以辨认,不过~应是出了殇丘山脉……”说完,他转头再次露出一脸谄媚:“呵呵~不知雷孽兄弟接下来有何打算啊~?”
问此话并非是怕雷孽生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意。
王翀深知,虽之前是由自己带众人入山洞,但中途变故导致他们早已偏离原定路线,如中途雷孽想要他死,对其放任不管便可,完全无需等到现在动手。
只是此刻荒野在前,其中凶险几何仍未可知,他还需靠着雷孽方才安全。
咕噜噜噜……
沉默片刻~代替雷孽回答的是一阵肚腹鸣奏~。
“无论如何~还是先找些吃的吧……”
洞穴中不知时日,但几人确实许久未进食了,尤其是雷孽一路之上消耗更是不轻。
说着~雷孽便起身准备先将独孤雁拖至干燥处,可手刚搭上独孤雁肩膀却忽然一顿,他忘了~此时他灵力全无,凭他自己~若想搬动壮硕的独孤雁将会显得十分吃力,外人在前也不方便让星渊帮忙,若一旁王翀察觉异常~将免不得一番麻烦。
“果然是太年轻了呀~还是我来吧,到土匪头子旁边去”
雷孽进退为难的窘境很快被星渊察觉,吩咐道。
见雷孽笑盈盈转而往自己这边走来,王翀心中虽有些恐惧,可有了之前推断,他也不怕雷孽对其不利。
眼化弯月,弯腰弓身~双手互搓~谄媚之意更甚,道:“雷孽兄弟可是有事需要我做啊,自当义不容辞……”
话未说完~只觉一股震荡之力直冲脑内,原来雷孽右手为掌,已经劈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有啥好纠结的,再打晕他不就行了~!”
就在声音传入雷孽脑海的同时,王翀脑中浮现的则是无数疑问,只觉手脚瘫软,眼前光芒再次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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