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告解室

HR告解室

大功率的空调，让室内温度在盛夏也是异常冰冷。深灰色的地面厚毯。

门被轻轻地拧开，小J像一条深海鱼一样滑进了办公室，轻轻合上了门。

“南西~！……我知~~道！……你现在看我，就是一不要脸的大碧池！” 小J一边说，一边将南西对面的椅子挪到南西身边，紧紧贴着这位资深HR总监坐下，香水的气味包围了南西。

南西是香港人，在这间公司的HR人事部门待了15年，从最早派过来做最基层搭建系统的工作，到现在早已是人力总监，多年前就晋身了合伙人。很辛苦，地位收入也高。

南西为人冷淡严厉，工作上谁都怕她，她的私生活更是一个谜，没有任何八卦的空间。

奇怪的是，天长日久之后，人们发现南西的独立办公室是个好地方，很多人愿意有事没事来待上一会儿。

南西冷冷瞥了一眼小J，继续盯回屏幕上自己正在审批的绩效报表，利落地挑出几个小错，霹雳一般地键入了几句评语，将报表打回相关人员，关闭流程。

在这个过程中，小J的脸都快凑南西脸上了，显得那么焦急。

“说啦，什么事~！”南西这才正眼看着这个精致迷人的小基佬。

小J年轻的脸蛋紧绷细致，画着精致的眉毛和眼线。 因为空调很冷，在大夏天小J的脖子上很妖娆地缠着围巾，衬着他的V型脸更加娇小。 深灰色的美瞳，让小J的眼神无时不刻不透着摄人心魄的光，好像谁盯着看都会不知不觉地受到蛊惑，甘心被他勾引。

小J迫不及待地倾诉起来。

“姐~！ 昨晚在W酒店没成想遇见姑奶奶您！ 衰死了！真的不是去那个~~  那男人约了我好多次我都没答应，昨晚不过一块儿喝一杯，不信你可以问顶层BAR那个酒保，真的！纯喝酒，手都没碰！  不过……我也动心，没办法，我就是对这种学者型儿的没法儿免疫！  谁让我学历不高呢……我知道我不是个东西……”

“唉你出去啦，不用同我说。 你哪么靓仔，哪么年轻哪么美，想怎样便怎样咯，你走啦~！”

“哎呀~~ 南希姐~~！  耀辉他爱我，买了新房子要和我一块儿过。 我也特别特别爱耀辉！ 真的！ 可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小J的眼神无比纯真，像个孩童。

“啊，好啦，没事去做事啦！ 对哦，你那个高级资格证还没拿到吧……”

小J真的快哭了。

南西冷脸相对，慢走不送的样子。 小J失神地起身，还知道体贴地将那张椅子放回原位。他的全身没有一丝赘肉，连背影都是美的。

这个男孩不会怎样，生活会继续。

当然啦，生活当然会继续。不然呢？

南西耸耸肩，拿起保温杯喝养生茶。

一般同事都是在职不短的时间后，才慢慢开始不怕南西，开始发现南西的妙处。 而审计部门去年才来的李司棋与别人不同。 司棋的实习就是在南西手上过的，她学历很好看，她简历上的照片让南西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清水长发脸色白白，黑色眼睛细细长长。

李司琪好像天生不怕南西，总是在午休时来HR办公室。 买了新包包拿来展示，打包了点心送来吃，新出的奶茶也一定要南西尝尝。 年会唱什么曲穿什么衣，也一定要南西过目才好。 南西一贯面无表情的那副样子，对谁也一样，冷冰冰给建议，分享吃喝也只是蜻蜓点水。 可是司棋就是不怕她，喜欢她。

最近的李司棋，不似平日的轻松俏皮，脸上天真傻气的表情也不复存在。  她来找南西的时候，话没有那么密了，常常自己出神。  她会嘬着奶茶吸管，一上一下地吸着把玩，眼神绵长地看向某个未知方向。 或者拿着纸巾重复地擦面前的一小块桌面上的污渍，小胸脯亦起亦伏。 她在手机上编辑很长很长的文字发出去，然后反复地刷新，接着不自觉地抿着嘴笑，脸变成粉红色，自己却不知道。

南西不是厉色地盯住电脑，就是飞快地签署文件。 南西从不会温声细语进行闺蜜式的闲聊。

大部分时候南西会看看表提醒一下说：没事啦，去做事啦~~

看着司棋如梦方醒，讪讪离开的背影，南西才会露出一种不常见到的表情，鼻子嗤地哼出一声，然后咧嘴一笑。

这个小朋友，在拍拖啦。

南西奋斗经年事业发达，早已习惯了在内地的日子。  做为中年事业女性，南西一点儿也不“油腻”。 较早前，除了工作之外，南西全球旅行极限运动，样样都得。 现在的她每天拿保温杯，有时间就温和地慢跑，下班晚的时候，就在上楼回家之前，跟在小区阿姨们后面跳跳广场舞。保持状态不拘泥于形式。

这么多年，南西依然是清发素面，黑眼细长，身形修长紧实，衣着干练雅致，鲜红的唇膏给她添上犀利的一笔。 每次在走廊，在会议室，在HR，小J都会一贯惊乍地嚷嚷：南西姐！ 啧啧，御姐范！你就我女神！ 南西总是冷眼一斜，疾步而去。 

小J就是这样，永远热情甜蜜，永远对“美”有一双饥渴的眼睛。

可是啊，就是这个小J，今天却在HR室里失声痛哭。 南西从来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可也只能由着他把头狠狠地堵在自己的右肩，一次又一次地抽出纸巾给这个伤心的男孩子。

南西说话柔和了一些：“耀辉再爱你，人家也有自尊心啊~~  他要同你分开好正常的~~ 好啦， 你哪么美又哪么年轻，咁多人钟意你，不哭啦，眼妆也要哭花啦~~”

南西又说：“对哦~~ 不如去考掉那张资格证咯，对升职好重要的~~”

小J从南西的肩膀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南西。

南西还是没表情地看着他，耸耸肩膀，带着小J泪痕的肩膀。

到底是年轻，小J很快恢复了神气样儿，也真的开始补习考证。

小J说过，新来这个李司棋就有南西盛年的风采，公司挺多男孩想追她，可没有让她动心的。到现在李司棋的对象还是个谜。

恋爱中的女孩子，脸上发着光，走起路充满弹性，就像一颗成熟娇艳的盛夏果实。

这颗果子，在大boss太太来公司砸场的那个时刻，狠狠地跌在地上，摔得稀烂。

李司琪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失措地坐在HR室里面，眼神可怜又惊慌。

南西脸色很难看，一直沉默，连纸巾也没有递。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李司琪压抑的哭声闷闷地响起，捂着脸的双手也止不住她的眼泪不住地向外流。

她问南西：“姐！我坏透了是吗？ 我是不是该去死？ 呜呜呜~~”

南西木然看着她，沉默不语。

李司棋说：他对我特别特别好, 真的！我以为他能和我结婚。 他说我就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类型，哪儿哪儿都喜欢，我以为……  呜呜……  我爸爸妈妈会打死我的……

南西愣神，依然不语。

李司棋慢慢忘了哭，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审视着南西，说：南希姐，你怎么了？ 你不舒服吗？

南西从愣神中回过劲来。

她出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这季的培训尚未完成，这有多难吗？  不如去准备啦，走啦~~ 去做事啦~~

李司琪挺诧异，暂时倒是放下了自己的难题，悻悻然去做事了。

南西却不肯再继续做事。她少有地提前下班了。

南西像狂风一样奔袭到家，回到主卧室的卫生间，关上门，拿起放在坐便器靠背顶上的烟盒和火机，点了一根。 每当遇到状况的时候，南西都是在这个安全角落抽几根烟，慢慢想办法。

第一根烟，因为路途焦燥，气息湍急，让她呛咳了好一阵。垂着头连着抽了3根烟之后，南西平稳下来，缓缓抬起脸看向镜中的自己。

就这么定定心心地看着，清发素面略有凌乱，黑眼细长闪着怒火。 她看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悠悠地说：“当然啦，当然喜欢这种类型了~~  当然对你特别特别好啦~~  当然~~会让你~~以为可以~~~哈哈哈哈哈~~”

南西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路笑到发不出声音，镜子里的脸上依然还在无声地笑，好看的眼角沁出眼泪。

她继续说：“难道你不是也‘以为可以...’?  难道你不是也一直在等，在幻想？在推掉其他人的示爱？ 你不过是不张扬，比小朋友做的隐秘罢了！哼，因为你老练嘛！”

“好好笑啊，下午你竟好似看不起小李，想要吃掉她！ 你让她去准备培训！ 你让小J去考资格证！ 哈哈哈，痴线！！”

南西点燃另一根烟，猛抽一口。在淡蓝色的烟雾中，她继续凝视镜中的自己。 看着看着，她颓然松了劲。

“诗巴丹的潜水证交了哪么多钱，你考出来了吗？ 没有。

猎头要你准备的面试你也没有用心准备，你就想老死在这间公司。是不是？

好好好，这些都太高太远。

那么楼下广场舞师奶新教的“荷塘月色”，你不是还差好多没学会？ 这有多难？

乖啦！”

她打开手机，删掉了历年积攒的手机信息，没有回看一句。她想，自己再没有“男朋友”了。

当再次看向镜子，南西的表情变得放松，眼神开始柔和。

她念起一首粤语老歌的念白：

“你没男朋友？

这我不信啊？

没理由啊？

你多好啊！怎会没人钟意你喃？

或者有，你不知徕？”

一点一点地，镜中人鲜红的嘴唇，展开笑意。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镜中人变作大内密探里面阿发老婆的模样，笑颜如花。

她明艳地说：

“你肚子饿不饿？ 我煮碗面给你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