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雨迷离
雨一直下,气氛倒算融洽。
刘涟吃过晚饭后,依旧在街上游荡。他享受街道的喧嚣,特别是在入夜以后。黑夜是一首无音曲,会吞噬眼前的一切,却激起虚无飘渺的幻像。而刘涟不怕被吞噬,只怕脑袋中的无明念想。喧嚣是一副止疼药,虽然不能根除病患,但是可以延缓症状。游荡是一首催眠曲,随着乐章的演奏,体力持续在消耗。体力消耗殆尽,才能安然入睡。
行人熙熙攘攘,雨中的夜色并没有很多人欣赏。或许,此时此刻同在街道上的人各有各忙。刘涟在感受声音对耳膜的冲击震荡。只要把注意力用在当前的事物,就不会有虚无来袭。
细雨沥沥,车辆呜呜,微风吁吁。
天空飘来阵阵叫声。刘涟不由得被吸引住,引颈张望,凝神倾听。声音从广场方向传来,飘忽不清。细雨水雾遮挡视线,刘涟好像被牵了线一样走了过去。
“这是注定的!”
广场上。一个年轻人在向着雕像呐喊。他并没有打伞。身体微微弯曲地站立者,小碎步似的脚步有些虚浮,似乎体力有些不支了。双手紧握着拳头,巍巍颤颤。眼睛发红,泪水夹着雨水,经脸颊滑下。
什么是注定的?刘涟肯定,这个年轻人一定遇到什么挫折。身为一名诗人,他对自己的共情能力足够自信。于是,他试图打破这个年轻人正在沉浸的世界。
“天有不测之风云。年轻人,你累了。”
年轻人缓过神来,转头对着刘涟在眨眼。
“你是谁?”
刘涟似乎预知他会这么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哪里?”
年轻人有些愕然。
“什么鬼话!快滚开!”
刘涟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我并无恶意。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感觉到我们同在一个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地方。”
年轻人更加不解。
“当然。我们在面对面说话。这里是世纪广场。”
“不是的。我是说,我们都在雨中。雨就是混乱和迷茫。”
年轻人若有所思,但有些警觉起来。
“你不会是什么魔教吧?”
刘涟笑了起来。
“哈哈,魔由心生。也许我身在魔教而不自知,也许你就是在魔教当中。其实我是个诗人,我叫刘涟,愿意在夜里游荡。我不是什么歹人。”
年轻人对刘涟上下打量一番。见刘涟衣着质朴,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打着旧式雨伞,他也没什么疑虑。
“刘涟我知道。大诗人,有何贵干。”
刘涟看到年轻人疑虑有所消除,便想把他进一步带离那个世界。
“请你帮个忙嘛。我们都在雨中,可以跟你聊聊雨吗?”
年轻人明白,大诗人想跟他谈谈挫折。也行,再淋雨怕要生病。于是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
02 坐而论道
碳初红,火苗探跃。
在来这个烧烤场的路上,他们简单地交谈过。原来这个年轻人名叫曲向,是一名在读研究生。曲向的衣服淋湿了,幸好天气比较热,在烧烤场简单焙烤就好。
“烤羊腿与啤酒是绝配。”
曲向不以为然。
“世上无绝对。”
刘涟喝了一口啤酒,靠在椅背上。
“你这句话就是绝对。”
曲向重复着刘涟的话,拿起酒杯先呷了两口,然后一饮而尽。
“确实如此。有些事是注定的。”
刘涟看着转入沉思的曲向,等待着曲向的进一步解释。
此时肉香扑鼻而来。羊油滴在火红的碳上嗞嗞直响,落点周围由红变黑,再由黑变红。
他吃了块肉,再喝了一大口啤酒,最后长吁一口气。
曲向微笑一下,也切了块肉。他换了个思路,试图引入权威来辩驳。
“马云也推崇的一句话——‘只有变化是不变的’,在您看来也是自相矛盾了。”
刘涟打量着曲向,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他靠向椅背,整理一下头发。
“真理是有条件的,未加上条件的说法是笼统的。‘只有变化是不变的’是否正确,要看它描述的对象。如果用于描述具体事物的演化,那很准确。比如你今天淋雨了,身体可能会生病,处理得好可能没事。如果用于描述事物的成住坏空,人的生老病死的整个规律是否变化,目前看来是不合适的。”
曲向点点头,表示认可。
“有道理。”
刘涟没有打算进一步解释,继续喝了两口啤酒。
曲向刚夹起肉块又放下了,似乎想起什么。
“对于认知偏差,您怎么看。”
刘涟会心一笑,觉得曲向终于发出求救信号。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为人准则和处事方式。这是因为每个人脑袋里装着不同的认识,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生的认识,对价值的认识。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样的,脑袋装的底层概念都不同,对事物的理解也不一样。认知偏差是必然存在的,你看见这个现象就好,于外界就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摩擦和冲突,于自己也避免很多无明的自卑和自傲。”
曲向待着不动,似乎在消化。
刘涟借机上了趟厕所。
曲向大口吃了几块肉,一口闷了整杯啤酒。
“如果一个人是为情所困呢?感情难道也要用理性来衡量?”
刘涟微微一笑。感知到曲向遇到了感情问题。
“对于情感问题,也需要理性的思考。心理学、人学、动物学,哪个学科知识的发现和运用不经过理性处理?情感问题的应对,关键还是看你的认知水平和知识结构。”
曲向并不认同,犹豫了一下。
“我是这样想的,知识的来源有两条路径,一是从外界汲取,比如社交、阅读,但这只是知道,没有直接的感受;二是经过自身体验,获得感受,然后才总结经验固化为知识。如果缺乏感性的觉知,只通过理性的分析,获得的知识并不牢靠。比如通篇读完《与爱情相关的五种激素》后,在理性层面知道了关于爱情的知识,但是不亲身谈一次恋爱,又怎么感受到其中的美妙和痛苦呢?”
虽然曲向的表达有些生硬,但是刘涟却听得入神,手中的杯子还一直拿着不放。
曲向也上了趟厕所。
刘涟在自斟自饮,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
曲向看看手表,向刘涟告辞。
留了联系方式后,曲向就离开了。刘涟还坐着,在回味什么。
03 拨开重雾
黑气从地板升起,渐渐覆盖整个房间。钟嘀嗒嘀嗒响,直透心房。
刘涟在打字,改了又涂,涂完又改。手指开始微微颤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不听使唤,打出满屏乱码。
呼吸加促,咬紧牙关,双手直拽头发。
门被打开。光也射了进来,打在刘涟脸上。刘涟眯起眼睛,强忍脸上发疼。
王丽把灯打开,光线依旧昏暗。
“怎么回事?没吃药呢?”
王丽倒来一杯水,打开药盒,取出两片药。
“吃了。”
刘涟迟疑一下,接着迅速接过药片,咕的吞了下去。瞄了王丽的脸,身子颤抖起来。
一边嘴角上扬,王丽走进厨房。
刘涟揉揉眼睛,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又来了,这个女子又来说跟我共赴巫山,却是禁锢我的活动甚至思想。
我要反抗,我要呐喊。
他抓住跳跃的笔,在纸上弯了几个字:救我,7楼。他匍匐到窗台,把纸团丢了出去。
此时路上行人应该不少,刘涟虽然瞰不到,却也看到了希望。不远处,世纪广场在丝雨之下,显得就格外冷清。广场的雕像孤独矗立着,忽然转过头来,冲他微笑。
“啊——”
王丽冲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床。
刘涟的头被摁倒被子里,压在枕头下。挣扎到力气匮乏,呼出的热气迅速包裹着脑袋,迷迷糊糊要倒下。
喝。
刘涟倒吸一口气。张望四周,摸摸被子,确定自己还在世上。又做噩梦,虚惊一场。才擦那满身大汗。喝了杯水,定一定神。
刘涟翻到手机,查找曲向。他傻了,搜索结果是空白。
“这不该啊。”
刘涟打开灯,东捯西翻,试图找到曲向存在的证据,哪怕一点点也好。时间跑了,他却一无所获,摊软在床边。
“难道我的病情恶化?”
他并未死心,爬上床来,趴在窗台上眺望。
雨还在下。世纪广场的雕像模糊不清。
“夜雨广场雕像,挫败只身曲向。难道曲向真的不存在?难道他是我臆想出来的?他就是另一个我?”
不可能,他如此真切。刘涟再翻查一下手机。结果还是一样。
曲向,曲向……什么是注定的?难道是我自己对遭遇的感慨?
“感情问题。不错。”
曲向遇到感情问题,是我,真是我。这么多年了,难道那天救我的人就叫曲向?那天王丽把我捂倒,等我醒来的时候,她正在烧炭。那时冲进来一名警察,把我救了,也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唉,其实我也真窝囊。沉溺在对爱情的空想而不自知,不敢面对现实。久而久之,事态越发严重。王丽虽然癫狂,但也给过我温暖。感情确实是有苦有甜,正像曲向所说,尝过了才真切感受到。看来,我要探望一下她。
和煦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刘涟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心神荡漾。
“夜雨清风,若香若甘。”
叮。
手机收到简讯:刘涟先生,我是曲向,存了您的手机,忘了给您响一下。夜已深,望未打扰。
手机滑了出去,幸好掉在床上。刘涟也把自己掉在床上。
调整了呼吸,一下露出微笑。
他拿起手机,给曲向回复简讯:以后咱俩是哥们。别您了,叫我刘大哥。
“这小,小兄弟,不简单啊。”
几分钟后,曲向又来简讯:首先说声抱歉。刘大哥,我们本来就应该是哥俩。我父亲是你导师钟老的至交好友,我学心理的,钟老跟我谈了你的情况。于是,我们俩策划了这次偶遇。现在看来应该已见成效。若有冒犯,多请恕罪。另外,钟老想要见见你,就明天晚上,望你今晚有个好梦。
看毕,刘涟激动不已,双眼闪亮了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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