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工半读,日夜紧张忙碌的两年之后,就在我十七岁那年,终于获得一位音乐家的提携,以同等学历的流亡学生名义,保送我进入国立音乐学院就读,而使我一步登天的变成了一名大学生。
当时的流亡学生很像叫化子,学校则如同难民收容所。迫于现实的无奈,学生纷纷走出校门,各凭本领开拓财源。我则轻车熟路的勤跑几个剧团,主动争取演出机会,赚点零用钱。倒也轻而易举,偶而也跟着别人学著作点买空卖空的无本生意,专门替单帮客牵线跑腿,从中赚取点跑腿钱。因此,闲下来就泡在茶馆里,一面温书,一面等着生意上门。
在战时的大后方,这一行可说是物资交流的主力。运气好的时候,只要促成一笔交易,也能发个小财。我也曾有过一次鸿运当头的机会,享受过口袋里塞满钞票的快感,与拿回家交给母亲的那种得意与满足。
赚钱的机会多了,内心的矛盾也深了!我开始对自己周边的一切感到厌倦,总觉得走错了方向。正当我情绪的低落几达谷底的时候,一位贵夫人的适时出现,而改变了我的命运。
这至为关键的一刻,发生于剧场的后台。在仆从随侍下,她一连好几天出入后台。我无缘与之接近,也不想高攀。有一天她突然主动与我搭讪:
「我看过你的戏,也听过你朗诵,挺不错」。
突如其来的赞美,使我受宠若惊,一时答不出话。只会说谢谢。
「我观察你很久,很敬业,也很纯真,在这个圈子里相当难得」。
「谢谢」。
「你知道我是谁」?
「……?」
「我姓郑,郑成功的郑。以后就叫我大姐好了」!接着她告诉我,她正筹备一出大戏「飘」,有意邀我饰演剧中第二男主角希理。
被出钱的大老板直接看中而当面相邀,还是我生平第一遭。我一度怀疑这不是事实,因此我态度保留的表示:
「只怕我不能胜任,辜负了您的栽培」。
「年轻人要有自信,不要扭扭捏捏」。
「谢谢您指教」。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叫大姐。今后咱们还要共事,这样称呼彼此都方便」。
「飘」很快就开排了。排戏的过程中很快就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有一天收工之后,她突然招呼我:
「走,陪大姐去宵夜」。
通常只有导演或女主角才能享有的礼遇,一旦轮到我这个小角色,难免会一阵错愕而怀疑自己的耳朵。
「楞在那儿干么?」经她再度催促,我才回过神来,突然福至心灵的伸手接过她臂腕上的外套,熟练的展开前襟,帮她披在身上。
「这个绅士的动作非常得体」。她展颜一笑:「那儿学的?」
「舞台上学来的,让您见笑」。我腼觑的笑笑。
「人生就是个舞台。慢慢的你会从舞台领悟到更多人生」。说着,她挽住我的手臂:「走吧!」
平时,她不苟言笑,在人前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暴君,每个人都对她敬畏三分。一转身,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她说,她热爱戏剧,但却看不惯戏痞子的恶行恶状。因此她提醒我务必保持这份纯真,否则就远离这个圈子。她还告诉我很多作人处事的大道理,和一些基本的社交礼节。她强调这与提升人格素养的重要性。她还说以后会带我多历练历练。
和她单独相处,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畅。偶而,她也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缕女性的柔情。因此使我觉得她愈发的和蔼可亲。从此,陪着她宵夜,几乎成了每晚收工以后例行的余兴。
前后三个多月,这出戏演完了。我们非但没有疏离,反而更加密切,尤其在称呼上还作了重大的改变,原因是每次她向朋友介绍,都说:
「这是我的小表弟」。从此,表弟表姐的越叫越顺口。
她带着我参加各种私人的聚会,渐渐把自己大部份的社交活动,刻意的安排与我共享。我也几乎成了她的影子。每次向朋友介绍:
「我的小表弟,一个很有出息的年轻人」。遇有舞会的场合,她必先要求主人:
「先替我小表弟找个年龄相当的舞伴,我才能放心的走开」。
表姐与表弟关系愈趋密切。渐渐地,她的家仿佛也变成了我的家。
她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别墅。家里的人口非常简单。除了一位司机和一位女管家之外,只还有一位总是武装整齐,被叫作孙副官的中年人。平时,除了一位西装革履,手上拎着一只小药箱的医生,定期到她二楼的内客厅,替她打针把脉,偶而也会接待一些名门闺秀和大牌艺人。因此.虽说从未听她谈到自己的家世与背景,而我也不敢提起,可是时间一久,我大致也了解了一些端倪:包括她十年前以金陵大学校花的身份成为一位大官的如夫人。两年前,大官的正房去世而被扶正。在外界不明原因的情形下,迅又传出其夫妻失和的风声,所以在这栋别墅里,很少看见男主人现身。
在我的感觉中,陪她跳舞,仿佛最能使她获得情绪奔放的满足,因为每次在舞会中,只要乐队演奏起快节奏的圆舞曲,她定会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快点,陪大姐疯一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