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让人泪目的文章

最近一直在用我自己的方式碎片化分享毛姆《月亮与六便士》的杂记杂感。但是，今天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插入另外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和毛姆无关，和《月亮与六便士》无关。

初读此文时，我在空白处留下了一行小字：看了有点难过。

今天，我复读至此，仍然泪目：复读到此，还是难过。昆德拉的书总是这样。看起来是政治，是哲学，其实却和生活息息相关，让人心颤。

是的，我正在读昆德拉的书，这篇小文只是他这本书中的一个小小章节。但是，今天节选出来，毫不影响它的独立存在，和令人泪目的心动触发。

所以，此处不需要任何前情介绍，只需分享即可。

(括号内是我自己加的注释，原文没有)

卡莱尔(男主)耸耸肩，让步了。玛尔凯塔(男主的妻子)是对的: 妈妈(男主的妈妈，女主的婆婆)确实变了。她对什么都满意，都心存感激。卡莱尔原以为他们为了点儿小事就会吵起来，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有一天，在一次散步中，她往远处看了一下，说: “那边，那个白色的小村庄叫什么?”那不是个村庄，是些界碑。卡莱尔同情起他的母亲，她的视力衰退了。

可是，视力的这一衰弱，似乎表达着更本质的东西: 他们看着大的东西，她觉得小；他们认为是界碑的地方，在她看来是一些房屋。

坦白地讲，这在她身上完全不是第一次出现。区别在于，以前有这样的情况时，他们感到气愤。比如，有一天夜里，周边大国(前苏联)的坦克侵入了他们的国家(捷克)。这事情是如此令人震惊、令人恐慌，以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还能够去想其他的事情。

是八月份(1968年8月21日)，他们园里的梨子熟了。一个星期前，妈妈邀请药剂师来摘梨子。但是，药剂师没有来，也没有道歉说为什么没来。妈妈不能够原谅他，这让卡莱尔和玛尔凯塔很恼火。他们指责她说，大家想的都是坦克，而你，你想的是梨子。后来，他们搬走了，在他们带走的记忆中，妈妈心胸狭窄。

可是，坦克真的比梨子更重要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卡莱尔领悟到，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并不像他一向以为的那样显而易见，他开始暗自对妈妈的视野有了某种好感。

在妈妈的视野中，前景是一个大梨子，背景上稍远的地方，是一辆比瓢虫大不了多少的坦克，随时可以飞走并且消隐到视线之外。哦，是的! 实际上妈妈是对的: 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

从前，关于儿子的一切，妈妈都想知道，并且一旦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生活中的某些东西，她就会生气。因此，这一次，为了让她高兴，他们跟她讲他们正做着的事情，讲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讲他们的一些计划。但是，他们很快就注意到，她多少是出于礼貌才听他们讲自己的事情，他们话音刚落她就谈起了她不在家期间托付给女邻居照管的鬈毛狗。

以前，卡莱尔会认为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心胸狭窄。现在，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岁月的流逝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妈妈放弃了母性的权杖，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有一次，在散步的时候，他们遇上了暴风雨。两个人各自一边扶着妈妈的胳膊，完全是把她抬起来似的，否则，风会把她刮走。卡莱尔心潮起伏，觉得自己搀扶着的妈妈轻如一片羽毛，他明白自己的母亲属于另外一些造物的王国: 这些造物更小、更轻，更容易被风刮走。

昆德拉的文笔，我依然一往情深地喜欢，多少年一点没有改变。庆幸自己在阅读中有这样的长情和专情。

昆德拉的这本书，《笑忘录》，很值得阅读。昆德拉的书，几乎每一本，因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小说，值得一读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