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灵魂

“滴……滴……”

身旁的监护仪发出心脏跳动的声音，仪器屏幕上稍显弯曲的生命线划着海浪的形状，牵动着她的心。

不知名的管子叠在一起，像老树根似的错综复杂，病房内闪烁着微弱的光，那光是淡蓝色的，是我和她灵魂的颜色。

我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这个房间了，这空荡荡的病房泛着白，也许就是我生命最后的颜色。

她刚刚睡着了，就趴在我枕边，花白的头发有些干涩，我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独自回顾着往日的时光。

自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交换是这里的规则，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没有象征财富的货币，只有形如流水的灵魂，每个人的肉体就是一盏容器，承载着那些淡蓝色的液体。

原先有些鹤发老人曾提起过，极少数人的灵魂是金色的，像是太阳般闪耀，可这些口口相传的话语，久而久之便成了神话故事，因为除了那些时常疯言疯语的老头子，还没有谁真正见过金色的灵魂。

灵魂应该是淡蓝色的，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常识。

当然，我的灵魂也是淡蓝色的，它总是在月光下，或是黯淡的夜里，微微泛着幽光，纯净且神圣，而它最美的时候，是在入梦后，每个人的灵魂都会闪烁着淡淡的光亮，像萤火虫一样，照亮了黑夜的归途。

这个世界本是公平的，它赋予众人灵魂，容量都是相同的，不多不少，刚好够过完一生，至于该如何使用它，那是上天赏赐给我们的权力，我们称其为自由。

灵魂可以交换许多有趣的东西，比如金光闪闪的宝石，精致靓丽的纱裙，甚至是恢弘气派的别墅，只要是在这个世界上被创造出来的东西，都可以用灵魂作为交换。

当然，灵魂之间也可以相互交换，只是在常人看来，这样的交换并无意义，所以没有哪个人会做这般蠢事。

年轻的时候，我满载着那些淡蓝色的灵魂，在湛蓝的天空下肆意玩耍，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且炙热，我无忧无虑地挥洒着那些灵魂，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淡蓝色的水珠，这在那些暮年之人的眼中，真是一种奢侈的浪费，不过好在自己那会儿生命力顽强，灵魂也可以渐渐恢复，我畅所欲言，开怀大笑，欢愉着，也率真着。

那时夜晚的星辰也是淡蓝色的，就像我内心的憧憬，灵魂也有着无限的可能。

步入中年后，曾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灵魂恢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交换的频率，那些年轻时流光溢彩的梦，逐渐被现实的嘈杂所占据，我不停地同那些掌控大量灵魂的人做着交换，遗憾的是，我那些可怜的灵魂实在太过廉价，我并没有得到梦里那些金光璀璨的东西，只是偶尔会在橱窗前见到它们，厚厚的双层玻璃隔绝着温度，也隔绝了我的心。

那些掌控大量灵魂的人，叫做灵魂商人，他们的灵魂与常人无异，但有着无穷无尽的资源，有的人与生俱来，有的人靠家族延续，而顶级的灵魂商人有着滔天的能量，那份能量像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后生的我们降临于世，生不逢时，便只得在底部默默仰望，遵守那些人制定的游戏规则。

尽管我的灵魂泯然于众人，在世人眼里并不值钱，可我始终觉得它很珍贵，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总说我小气，是因为交换时，我总是将那些淡蓝色的液体一滴滴地分装起来，左思右想后才不舍地撒手。

我曾经在灯红酒绿的闹市里见过一些人，她们与我不同，总是大手大脚的，早早将自己全部的灵魂变卖，每逢夜深之时便只能托着空空的容器在大街小巷里游荡，好在她们还有动人的肉体，就算没有灵魂，也是可以凭借肉体活得十分滋润。

相比于她们，吝啬是我的病，固执是我的坚持，别人总是笑我活得憋屈，可我却毫不在意，因为我始终相信，总有一条路是自己可以一直走到黑的。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找到了那条路。

我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同我一样，将普通的灵魂视若瑰宝，她的眼里有天空，有大海，那种蓝是灵魂的颜色，于是我们不顾一切地欣赏着彼此的灵魂，沉醉于所有虚无编织的梦。

我们做了一件傻事，那就是交换了彼此一部分的灵魂。

自从我们交换了灵魂，我和她的容器几乎同时发生了变化，我们所交换的那部分灵魂，在彼此的容器中横冲直撞，肆意游弋，最后终于安稳在容器的某个角落，表面渐渐长出一层坚硬的角质，将彼此的灵魂永久封存。

那部分灵魂取不出来了，自然也不能再用于交换，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仅供我们两人欣赏。

看到的人会嘲笑我们，他们发出刺耳的笑声，对我们这番“愚蠢”的行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我理解他们，在他们看来，那部分灵魂再也使用不了了，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浪费，若是换作他们，与其同别人交换灵魂，还不如将灵魂喂给路边口渴的小狗。

只有我们不以为然，哪怕无法取出交换，我们也不会觉得可惜。我始终坚信，能够得到她的灵魂，是我这辈子最为正确的抉择，我时常发着呆，独自凝望着那灵魂闪烁的光芒，只有自己才知道光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星辰大海。

再后来，我和她都老了，容器里的灵魂所剩无几，只有那部分被封存的灵魂，充盈着独立的空间，闪烁着淡蓝色的光。

“哈……”想到这里的我笑出声，而她温柔地看向我，眼角的皱纹挤成岁月的形状。

我该怎么向她告别？喋喋不休，还是恋恋不舍？

最终我选择还以笑容。

我们相视一笑，也就在此刻，长久以来彼此封存的灵魂突然泛起光亮，那两束光愈发耀眼，直到它们融为一体，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金色，像太阳一样的颜色。

那道奇异的光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凑到病房门口，远远凝望着。

“你们看！那是金色的灵魂，我没有骗人！金色的灵魂，确实存在着！”

一位鹤发老人颤颤巍巍的，不停敲着拐杖，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