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晨光渗进帘布,杨大伟睁开眼,看着墙上那几块不成形的光斑,陷入了迷思。他首先想起自己的年龄,43岁,这个数字像一块吸铁石,将往日种种一件件吸附过来,刺得他睡意全无。他摸了摸下体,略微有些硬,就翻身抱住张小红蹭了蹭,跟他发了工资后把账户余额在她眼前晃晃一个性质,是种近乎得意的炫耀。
张小红被杨大伟一蹭就蹭出了火,她舒展开身子,像一朵枯焉的花展开了瓣,带着惺忪的睡意哼唧着。跟每个月上交工资不一样的是,杨大伟只是想炫耀,不想交粮。但面对其配合的姿态,只好拖着酸沉的身子趴了上去,随着张小红一声动情的喘息,他没了动静,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张小红伸手摸了摸,双臂一伸推开他,翻身接着睡了。
杨大伟起来床,就着冷牛奶吃了两片软趴趴的吐司,期间打了四个臭嗝,放了三个屁,准备出门时,张小红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今晚加班吗?”
“加!我刚招进来几个新人,不好好带着他们怎么行?这公司的担子就他妈压到我身上了,指着其他人……”杨大伟为了弥补方才的过失,回答得很积极,说着就进了卧室。
“回来记得买点米。”
“好。”杨大伟凑到张小红脸上亲了一下,“晚饭我可能在公司解决了,这边有几个事情等着我……”
“去罗湖那家沃尔玛买,到了拍张照片,我看买什么米,你上次买的米不好。”张小红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杯隔夜的白水。
“还想吃什么?”
“没了。”
“亲亲,我就上班去了。”
张小红撩开脸上的发丝,露出她那张半衰的小脸,双眼一瞪,白了杨大伟一眼。
杨大伟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出了家门,和往常一样,开着那辆临近报废的斯巴鲁去往公司。这几年,杨大伟觉得自己混得不错,平均一年半跳一次槽,工资稳步上涨,这全要得益于资本市场上那些风投公司。有投资,就有新团队,杨大伟瞄准了刚融完资的公司,靠着丰厚的工作履历混进去,直到项目将死之际,再换另一家。他从35岁起,就依靠这套模式经营这人生,因此他才买了一台二手的斯巴鲁。他以为张小红会因此看重他,可并没有。
杨大伟和张小红出了点问题,但这问题不足以致命,或者说,他们的关系中就囊括了这个问题。杨大伟在28岁那年和张小红结的婚。张小红是本地人,俩人谈恋爱时,张小红家里要求杨大伟买一台车,至少是奔驰,再加30万彩礼,她家就陪送一套房子。杨大伟答应了,带着张小红看车、挑家具,背地里却使了个心眼,他偷偷把安全套剪了个小口,就这么拖了俩月,张小红发觉自己怀孕了。眼看张小红的肚子越来越大,杨大伟便不着急了,说车以后再买,彩礼正在攒。就这样,他在28岁那年搬进了张小红家里陪送的房子,没买车,也没送彩礼,只付了几万块的婚宴酒水钱。女儿现在住校读初中,每当假期回家时,杨大伟看着女儿总是喜不自禁,像看着一个战利品。
9点30分,杨大伟准时在签到机上留下了一层黏腻的指印,前台兼财务助理温琦正在闷头吃肠粉,她是从小县城过来的姑娘,性格淳朴,脾性柔软,胸部异常高耸,在她昨晚发的朋友圈里尤为明显,鼓囊囊的两大坨,杨大伟灵机一动就给她起了一个绰号。
“大胸萌妹,早啊。”
温琦抬头看了杨大伟一眼,没说话。
“这一大早就吃肠儿啊,啧,年轻人不要太放纵,别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知道有些事啊,不能太频繁。”
“杨总,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温琦放下筷子,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昨晚你给我朋友圈留的言被我男朋友看到了,你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了,他会生气的。”
“身材好还不让说了,你男朋友应该骄傲才对嘛。”
“我男朋友还说要跟你谈谈。”
杨大伟一惊,心里开始发怵,但随即露出了聪明人面对蠢人时不屑与其争辩的笑容。这是杨大伟的技能之一,每当面对害怕的事物,他就会露出这种笑来抵抗难堪的现实。
“想跟我谈?难。”
办公室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几个新同事看见杨大伟都喊了声杨总,杨大伟本没有那么高的职位,但每个新同事入职时他都主动搭话并指导工作,弄得每一个新员工都以为公司最大的领导是杨大伟,因此大家都叫他杨总。
这家公司的老板跟一家私募公司达成协议,拿了1000万的投资,开发一款针对华人宗亲会的App,企图将各宗亲会的资金引流到私募公司赚取收益。杨大伟是产品经理,虽然他并不懂技术,在此之前也没有产品经验,但幸运的是他的领导更加不懂,为此他必须得装出很忙的样子。他驾驭起这种假装忙碌的工作状态简直是轻车熟路,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知晓他的存在。他平均每一个小时就起身接一杯水,看一看设计做的图,跟策划聊一聊国际形势,尽可能地说些俏皮话,故意把声音放大,好让所有人都听见,然后发出夸张的笑。直到没人回话,他才吸溜一口热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呃”,慢悠悠地坐回到工位上。
温琦在工作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并@了全体成员:
各位同事,因近期加班人员过多,导致餐费无法报销,特决定从今日起,非曹总要求加班者,外卖费用一律自负。
办公室里响起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是”、“收到”、“好的”,还有一个表示赞同的卡通表情,杨大伟笑出了声。
“走,抽烟去。”他站起来对手下的三个新人说。
这三个人都是杨大伟招进来的,每当杨大伟经过他们身后,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挺直身子假装忙碌。App是花了300万外包团队做的,公司只负责验收和跟进工期,杨大伟知道他们没什么事干,但是从来不说,话题永远停留在他们糟糕的衣着品味上。
在茶水间里,杨大伟要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骂道:“操他妈的,这不是针对咱们研发组吗!曹总来了吗?”他知道曹总不会在上午来到公司。
三个新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说不知道。
“老子不干了!”杨大伟很着急地向外急跨两步,走到门口发觉没人拦他,又转身回到水池旁弹了弹烟灰:“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辛辛苦苦地为公司加班,到头还嫌咱们吃饭!”
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你们别急,这事儿我来谈。对了,你们这周末有空吗?过来加会儿班呗。”
“来……干什么呀。”其中一个问到。
“工作喽,你没事干呀?”杨大伟心想当然时拍照发公司群啊,“算了,来不来还是看你们时间吧。我去解决工作餐的问题。”
杨大伟把烟头扔到水池里,来到了前台,温琦正在打电话,他就盯着她笑。
温琦小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你看我干什么!”
“好看呗。我觉得你哪儿都好看,都特别显眼。”
“你们加班点的外卖公司本来就不报销,每次都是我给钱。”
“那你跟我说啊,用得着发到群里?我吃不起一顿饭?再说,大不了就不加班被,那就延误了上线时间喽。”
“你中午有时间没?”
“干什么?大家都知道我卖身不卖艺的。”
“还是那个事,刚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正好在附近,想找你吃个午饭,顺便谈谈。”
“谈什么?”
“就谈……你给我起外号的事情,在国贸的客家菜。”
“我……可没空,公司那么多事情。”杨大伟觉得腿肚子发软,悔恨昨晚不该嘴贱,
“位置已经订好了,就聊一聊让他放心吧,本来就是开玩笑,没什么的。我男朋友还说到公司来找你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温琦站了起来,她左鬓的长发散开,露出一块紫红色的淤青,几乎是恳求地说,“你去跟他谈谈,以后你们点的外卖还是我给报销,行吗?”
杨大伟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那行吧。”
国贸的客家菜是出了名的贵,杨大伟去过几次,在寻找外包团队时,他以甲方的身份指定去那里谈,连谈了三家,对方买单买得都很不情愿,因此没有合作成功。公司这边催得紧,他才草草在网上发帖找了现在的团队。这次来到客家菜,他远没有前几次的悠闲姿态,他在西裤口袋里装了一把袖珍剪刀,硌得蛋疼。这种心慌的感觉,他很多年都没有了。
杨大伟和温琦走进包间时大壮已经喝得半醉了,桌上摆了好几个啤酒瓶子,他穿着宽大的嘻哈卫衣,长发用发箍别在脑后,一双小眼里折射出锋利的打量。
他半眯着眼指指身边的位置,“坐。”
温琦挨着他坐下来,杨大伟隔了两个位置。
温琦大壮把菜单递给杨大伟,“您吃点什么?随便点。”
“不饿,随便来点什么都行。”杨大伟说着,还是觉得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接过菜单点了肚包鸡、大盆菜、麒麟脱胎、酿豆腐,觉得有点多,把酿豆腐划掉了,犹豫了下,又点了一份三杯鸭。“就这么多吧,三个人应该够了。”
“哦,喝点什么呢?”
“酒就不喝了,下午还上班呢。”
“哦,温琦,这个兄弟干什么来着?”
“杨总……是产品经理。”
“哦,产品经理。”
“公司不是要开发一款App嘛,文化公司没这方面的经验,我就过来给把着关,现在应用市场这么火……”
“哦,”温琦大壮一把抓住杨大伟的手,“哥,我真的很喜欢温琦。她从小县城来到深圳的,我给她租房子,给她买包,但我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你说为什么?”
杨大伟吓得不敢出气,只摇摇头。
“她啊,是处女。现在哪儿他妈找处女去?我就等着,等着我们结婚那天把事给办了。温琦,你喜欢我吗?”
温琦挤出一个笑容,“喜欢。”
“我对你好吗?”
温琦连连点头,“好!”
“那就行,你过来坐我腿上。”
温琦看向杨大伟,面露难色。
杨大伟忙说,“哎呀,这恩爱秀的,我这个老年人都受刺激了。”
温琦大壮把头一偏,眯着眼说;“要不,让她坐你腿上?”
杨大伟连忙摆手赔笑。
温琦果真站起来坐到了大壮腿上,任他的手掌伸进了衬衫里面,浓烈的酒味儿喷洒在脖颈上,只听见大壮含糊地说:“我不碰你,不到结婚那天我绝不碰你。”随即大腿一扭,将温琦放倒在地,解开了腰带扣。
杨大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年龄,43岁。这43年间他经历过很多事情,有几件甚至称得上是颇为惊险,那些往事给予了他反击的勇气。杨大伟一拍桌子,对大壮说:“哥们,停停,你什么意思吧。”
大壮把温琦推到一边,凑近杨大伟说:“哦,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昨晚那事是我失言了,我道歉,行吗?是男人,就别为难女人。”
“要不,我为难你?”
杨大伟站起来,“走着,换个地方咱俩把这事解决了。”
大壮也站了起来,他五短身材,但是很敦实,大腿跟杨大伟的腰差不多粗。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来到了卫生间,杨大伟把门一锁,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你想怎么着吧?”
“我想弄死你。”
杨大伟露出聪明人般的笑容,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对不起,我错了。”
大壮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鄙夷的笑声,惊叹连连。
“哎呀我去,我以为是个多硬的种呢,你就是个怂x呀!”
杨大伟低着头抽烟,不发一语。
“今天你抽自己一个嘴巴,这事就算完了。”
“我都43了。”
大壮扬起粗短的手臂,自上而下狠狠掴到了杨大伟脸上,烟头落地,溅起几粒火星,闷响在卫生间回荡着。杨大伟瘫在地上,鼻血如开了闸般涌出来。大壮又在他脸上啐了口痰,狠狠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杨大伟爬起来,用水龙头洗了几把脸,通过镜面看见自己的黑眼圈像用墨汁染了色,忽然觉得大腿根一阵刺痛,伸进口袋拿出烟盒和那把剪刀,尖头上沾着几滴血,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温琦的朋友圈,删掉了“大胸萌妹”的留言。
杨大伟感到无比的轻松,这记嘴巴虽然疼,但这事好歹算是完结了。他擦干净脸,走了出去,路过包间时,里面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他顿了顿,径直走进了电梯。
电梯从顶层下降,到了中层的酒店客房部停了一下,进来一拨人,又降一层,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岁,壮硕高大,女的四十出头,正是曹总!两人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用脚指头也能知道是什么关系,杨大伟无处可躲,与曹总的目光碰到一起,慌忙移开视线。电梯继续下降,不断地有人进出,杨大伟始终不敢乱看,经历了人生中最为煎熬的两分钟,当电梯门到达一楼的那一刻,他如逃命的野兔般冲出了国贸大厦。
骄阳携带着一股热浪洒下来,他一路跑回公司,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这么着急忙慌地跑了,不就更显得领导做了坏事吗?他浑身是汗,却一阵阵地发冷,揪着头发懊恼起来。
曹总回到公司时,午休时间还没有结束,大家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低头玩手机,只有杨大伟盯着黑下去的电脑屏幕发呆。她把包往办公室一扔,喊道:“全体员工,两分钟内到会议室开例会!”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弄得一激灵,大家愣了愣,拿上本子就往会议室跑。
跟以往一样,曹总先让各小组汇报工作,但并没有做评价,而是整整衣领,用眼神在所有人脸上划了一道,缓缓开口:“今天,汇报工作是其次,重要的是讨论一个关于办公室氛围的事情,如果这个事情不解决,那么我们这个团队就做不好事情。”
她起身在白板上写了两个连笔大字:尊重。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相互作用力,相互碰撞,相互反弹。尊重就是让我们明白如何把控力度。说白了,我希望在同事之间开玩笑时,能注重这个力度,有时候我隔着办公室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这是公司,你们当菜市场啊!
“举个例子,我不止一次听见杨大伟调侃小李买充气娃娃的事,杨大伟,你为什么老开这种玩笑?”
杨大伟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就是……瞎说的,说着玩儿嘛……”
“人家是单身青年,但那是人家的选择,一点也不丢人。举个例子,我有一朋友今年50了还是单身,可人家很幸福,你凭什么嘲笑人家?再说,小李买不买充气娃娃你知道吗?凭什么这么抹黑人家!这样信口雌黄的恶意玩笑,我个人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今天就这样,杨大伟留下,剩下的人先走吧。”
大家也都纷纷回到工位,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杨大伟和曹总,曹总撇了他一眼说,“你的组员刚才的工作汇报,你之前看了吗?”
“我上午看过了。”
“‘一共提了108个Bug,解决了37个,占总比的29%,相较上周增长了7%’,这样的报告我已经连续看一个月了,除了数据有变动,连句式都没改过,你说这样的报告有什么用?”不等杨大伟回话,她把笔记本拍在桌上,“再给你举个例子,上上周Bug总数是70个,上周是90个,合着这么多人一周就提了几个Bug?”
杨大伟先吸了口气把心跳压下去,不紧不慢地说:“是这样的,测试不只是提Bug,还要针对平台的稳定性、页面分布、用户体验,选择出最具有可行性的方案……”
“这种话我听腻了,就问你,App预计什么时候上线?”
杨大伟故作镇定地思考了两秒,“一个月后吧。”
“三个月你也是怎么跟我说的!我让你去找外包团队,结果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插入个直播功能,你说要没有设备测试,几台摄像机花进去几十万;说用爬虫下载资料,买了两台服务器堆在那里,结果还是招实习生人工上传资料?我要的东西呢?有一个实现了吗?”
杨大伟脸上一阵阵发烫,可能是被打的,也可能是无地自容。像这种情况他经历过也设想过,一般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代表他得换个地方混了。
“告诉你,下周我会挖过来一个架构工程师,咱们一起把你的工作梳理一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曹总说完走出了会议室,高跟鞋踩过地毯,一步一个印,杨大伟觉得那是踩在了自己心尖上,他来到茶水间点上一根烟,站在窗边俯瞰来去匆匆的行人与车辆,吸吐之间,不觉得出了神,越想越觉得生活不是滋味。
小李走了进来,杨大伟看着他臃肿的肚子和鸟巢一样的发型,却提不起半点嘲笑他的兴趣,因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少有地沉默了下来。
“今天下班吃火锅去啊,你不是一直让我请你嘛。”
“今晚,我得去超市买米。”
“哦……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你没说,我真的买了娃娃。”
小李的脾气是公司最好的,谁的欺负都能自然地接受,因此杨大伟时常挖苦他,小李也正好没有朋友,一来二去的俩人也就说得着了。小李最近跟杨大伟说,他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实在太寂寞,所以一发工资就去嫖,去时很开心,出来时面对着繁华夜色,内心总是生起艰涩的愧意,如一记记重拳。所以,他攒钱买了一个日本进口的实体娃娃。
“大哥,我为人是很烂,但并不代表我是个烂人好吗?再说了,玩娃娃总比去嫖好,费钱,你心里还过不去。”
小李扭捏着,又说了声谢谢。杨大伟摆摆手,碾灭烟头扔进了垃圾桶,经过前台时温琦说:“杨总,你……出去吗?我给你报备。”
杨大伟发现温琦眼里有血丝,眼角有乌青,他停住脚步,平和地说:“我可能不在这干了,一辈子这么长,去哪儿不能活啊,换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
杨大伟在地下车库上了车,点上一根烟,放了一张cd,然后把座椅放平静静躺着,读盘声刺啦刺啦转着,然后响起了悦耳的吉他声。是许巍的《执着》。这张cd是陈峰送给他的,陈峰是杨大伟在深圳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因为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例如碰见试吃的食物会尽可能地多吃,出差时会买很多小东西让公司报销,遇见调戏得起的女孩会尽可能地调戏,总的来说,两人臭味相投。
他忽然想起什么,给陈峰发了条语音:哥们,在哪儿呢,聊聊!
陈锋半天没有回,杨大伟直接打了过去,又没人接,他打着了车,直接开到了陈锋的冒菜店。
冒菜店开了5年了,门脸不大不小,晚上开始营业到凌晨,杨大伟听说,连店里带外卖的流水,一天能有五六千。
陈锋老婆正在择菜,看见了杨大伟推门进来,慢悠悠地说:“陈锋出去了,你有事打他电话呗。”
“打了,没通,我在这儿等会吧。”
陈锋老婆放下了手里的菜,拿了个筐子扔到他面前,“别挑黄骨鱼啊,晚上还等着卖呢。”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蹭饭,有事儿跟陈锋说。”杨大伟把筐子推到一边,他之前每次来都是挑满满一筐肉,吃不完就打包。
“什么事儿啊非得这么急,今天不用上班啊。”
一个人推门探头进来,喊道:“老板娘,货到了,搭个手呗。”
杨大伟帮忙把装满液体的白塑料桶抬到了厨房,陈锋老婆很情愿地给他拿了瓶冰镇可乐,他一遍吸溜着一边问:“这什么呀?调料?”
“油。”
“什么油啊,还用桶装。”
“还能是什么油,地沟油呗。”陈锋老婆瞥了他一眼,“也有好油,陈峰嘱咐过,你和小红过来吃,一定得用好油。”
杨大伟心下开始嘀咕,在心里略微调整了一下陈峰的形象,他跟陈峰虽说臭味相投,可他从不干违法的事情啊。
“你刚才说什么事儿来着?”
杨大伟看向门卫来往的行人车辆,一口气把可乐吸光了,咳嗽两声说道:“那个,我想约陈锋自驾游。”
“这什么时候啊,不年不节的,可别带着我们家陈锋瞎闹。”
“我也觉得不是时候,再说吧,我走了啊。”
“我看你真是闲的。”
杨大伟走到门口又返过身,“我觉得吧,用地沟油不太好。”
李小霞把手里的菜一丢,“你知道做生意有多难吗?钱都是从缝儿里扣的!这房租,这水电,家里那一堆老小哪儿不用钱,你少给我装好人。”
“从今天起,我就想当个好人!”
“那你打电话举报去啊!头一天把店封了,我第二天就住你们家去。”
杨大伟哈哈笑起来,“你不怕出事啊。”
“就你?听陈峰说你都不行了。”李小霞媚眼一转,声音越来越低。
杨大伟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按照以往的经验,两人这就算是勾上了,他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上涌。
斯巴鲁再次发动,隆隆作响,杨大伟发觉下体硬了,比早上还要硬一点。他觉得跟陈峰合伙这事算是没戏了,不说地沟油,就说他老婆这个劲儿,迟早得出事儿。
太阳收起了毒辣的攻势,道路松畅,他许久没开这么快的车了。不去公司混日子,还能干什么呢?该怎么跟陈小红交代呢?他不知道,但他心情少有地畅快起来。他觉得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像是一场即将结束的沼泽,就开始大吼起来。
“去你妈的大胸萌妹!”
“去你妈的狗屁领导!”
“去你妈的地沟油!”
进了小区,杨大伟把车停好,进了楼,老旧的电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锋打来了电话,“刚办事呢,怎么了?”
“这是谁家小媳妇又遭殃了。”
“刚勾上一极品,过来一起呗。”陈峰的声调十分悠闲。
“我这身体就算了。”
“早就告诉过你,身体才是堕落的本钱,现在留得哥们孤军奋战也是颇为寂寞呀。”
“你可别激我,明天我就办健身卡去。”电梯到了,杨大伟走出来接着说:“我看你也悠着点,存弹要用在战场上,别他妈的东开一枪,西打一炮的,别他妈到时候擦将走火,喜得贵子!”
陈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杨大伟觉得不对劲,把电话放下来,好像仍能听见陈锋的笑声,他慢慢移动脚步,侧耳贴上了自家的门,依稀听见陈锋的声音:“喂?说话啊,信号不好?”
杨大伟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年龄,还有此时正在学习读书的女儿,还有很多本已遗忘的事情,估计有100件那么多,思绪坠到了底又缓缓上升,他设想了很多还没发生的事情,也有100件那么多。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开车回到了公司,刚好6点30分,他在打卡机上留下了今天的第二个油腻的指印,然后去了罗湖的沃尔玛超市,把几种大米拍下来给给陈小红发了过去,问她买哪一种米。
一个星期后,曹总说的架构工程师正式上班了,当天晚上,杨大伟让小李带路,一起去做了次大保健,瞬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工程师跟曹总梳理杨大伟的工作时说,外包团队虽然年轻,但很有活力;直播的设备迟早都要买,早买早安心;服务器储存公司的资料,还可以组建一个局域网,方便大家交流。总之,杨大伟的眼光是先进的,理念是优良的,工作进展缓慢但很踏实,是个好同志。
曹总是公司老板请来管理团队的,抱的也是混日子的心态,开除杨大伟是因为他撞见了自己的好事,而并非能力问题,所以不改初心。杨大伟请曹总去了国贸的客家菜,把硬菜都点了一遍,表忠心,诉衷肠,发誓保证在公司一天,就效忠一天。曹总听出了杨大伟的弦外之音,只好让他继续留在公司。
此后,杨大伟在公司仍是每半个小时就起身一次,与人说笑闲谈,假装忙碌。半年后,公司的钱花完了,产品还没个雏形,投钱的私募公司也因建老鼠仓、操作资金等罪名被查封了,所有人一拍即散。杨大伟没工作那段时间经常往陈峰的冒菜店跑,和李小霞搞上了,只搞了一次,还没成功。李小霞急得把他推一跟头,杨大伟口袋里的剪刀掉了出来。他已经习惯了把袖珍剪刀放进西裤口袋里,哪怕偶尔有一些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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