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

作者: 江见川 | 来源:发表于2023-12-25 20:35 被阅读0次

    南山南

            江疏的妈妈再婚了,在江疏爸爸车祸去世的第七年。那年江疏18岁。

    江疏妈妈邱意的再婚对象是一个挺儒雅的大学教授,年龄在45岁上下,叫宴南山,他和前妻有一个20岁的儿子叫宴清。宴清生的好看,自来卷的头发很蓬松,他的眉毛很浓,但并不粗重得杂乱;宴清有一双下垂的狗狗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明显,琥珀色眼睛让他平添了温柔的感觉;他的鼻子是很温柔的水滴形,可是他的鼻梁又很高,显得眼窝深邃;而那让江疏无数次偷偷吻过的唇,红嫩而柔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当然江疏长得也漂亮,江疏的漂亮是区别于那些小家碧玉的类型的,江疏的眉眼偏英气,眼下有一个褐色的泪痣,挺翘的鼻子,红润的香唇,皮肤很白,阳光下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江疏的嗓音很独特,柔和而沧桑,所以她说话总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江疏筹备高考的时候,宴清已经大二了,学医,据说和他白血病去世的母亲有莫大的关系。宴清当年的高考分数足够他去上北大清华,但宴清选择了协和医学院,谁知道学霸的想法呢,江疏总是腹诽。江疏学习并不差,只是江疏一直有当歌手的梦想,所以一门心思的想考北影,再加上江疏姣好的容貌,艺考这一关确实过的轻轻松松,她如愿进了北影。

    北影和宴清的学校离得不远,宴清常常会买些水果送给江疏。江疏和这个“继兄”关系一向不错,父亲去世后江疏便早早学会了独立,但宴清总是可以让江疏做回小女孩,江疏对宴清那本就不强烈的排斥感更加微渺,甚至是不断地依赖着宴清。

    “哥,我想去故宫,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我看那甄嬛传,巍巍红墙,带我去嘛!”江疏有点孩子气的冲开车的宴清撒娇,宴清被她闹的没了脾气,没好气的回“好好好真的是,吵死了!”说罢,宴清在江疏的脑瓜子上弹了一下,江疏瞬间在车上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宴清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忍不住直接用手捂住了江疏的嘴。直到属于少女唇瓣湿润的触感传来,宴清才顿时意识到不妥,拿开了手佯装看后视镜。江疏不说话了,绯红悄悄爬上了江疏的脸,耳尖红的快滴血,但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总是有莫名的奇怪的自尊心,江疏又开始以转移话题的方式掩饰自己的羞赧,宴清看破,但只是笑,不一会就到了故宫。

    北京的初雪刚停,故宫的砖瓦屋檐皆是厚厚覆盖着一层素白,空气中传来凛冽的寒气,料峭的风窜入江疏的脖子,冻的江疏打了个激灵。宴清看着江疏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好笑,再看她这一年四季脱不下来的裙子又是一阵恼火,拆围巾的动作顿住。江疏已经注意到宴清拆围巾的动作,眼巴巴地盯着宴清看,一双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流露出渴望,宴清顿时起了坏心思,慢条斯理地把围巾重新裹好塞在羽绒服里,然后皱着眉慢条斯理地用那半吊子京腔作弄江疏:“哟,今儿个大爷可是真漂亮。”江疏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忍气吞声,哼了一声就去检票去了。宴清好笑,摘下围巾给江疏围上,江疏昂着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宴清看着她这贱样儿就又好气又好笑,在江疏头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就轻车熟路地握住江疏的手进了故宫。江疏爱看古言,都描写这紫禁城如何如何困住女人的一生,肃穆庄严的城墙又如何如何地压抑沉重,可江疏看着眼前幽深的甬道也仅仅感觉自己的腿怕是要走废了。

    宴清和江疏正往前走着,后面叽叽喳喳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叫声,北京小学的孩子们来故宫研学。江疏不由得感叹“这京城儿里的小娃儿条件就是好啊!我长18岁刚来一次,他们屁大点都能来研学了。”宴清不接茬,盯着江疏笑,江疏看着宴清眼里流转的光波和自己的倒影,突然就愣了神,再车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异样的害羞此时又开始叫嚣,江疏只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好像疯长的枝桠要捅破窗户,萌生蓬勃的新芽。宴清看江疏呆愣,又轻轻在江疏额头弹了一道,那点只有江疏感觉到的缱惓顿时消散。那些孩子已然和他们并排走在一块,小孩子总是胆大又直白,一个小胖墩拉着江疏的衣襟嚷嚷“姐姐,您能蹲下来点吗?”江疏听见这敬语有点好笑,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小胖墩趴在她耳朵边悄悄说:“姐姐,这个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呀?”什么在江疏脑海中疏忽炸开,喜欢?江疏从来没有又或许是刻意回避,她从没想和一个没有血缘的人,一个男人,她的“继兄”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感情,江疏脸色有点难看。小胖墩已经迅速的跑走了。江疏看着身边的宴清,宴清正疑惑地看着她:“内小鬼讲什么了?你在这里楞得像个呆子?”江疏瞬间无语,把这个可能性直接否决。

    江疏果然是没猜错,逛了一天没逛完就算了,走的她已经半身不遂了。宴清在旁边嘲笑她体力太差,江疏狠狠剜了他一眼,作势就要宴清背她,就蹬着她那不安分的腿往宴清背上爬,宴清有点僵硬,但还是故作认命地让江疏趴在他的背上。江疏顿时发出一声舒服的慨叹。江疏很瘦,172的个子不过100斤,宴清背着她不费力,但是却感觉沉甸甸的幸福。江疏小没良心的,把他都忘干净了,宴清有点无奈的叹气。等到走到了停车场,宴清才发现叽叽喳喳的人儿现在已经在他背上睡的正酣了,宴清又是一阵好笑。把江疏放在副驾,宴清给江疏拉上安全带,轻轻放倒座椅。江疏此时脸扭过来,从宴清的唇上擦过,宴清的脸瞬间爆红,他咳嗽的一声,看着江疏恬淡的睡颜心里就是一阵暖流。宴清发动车子,给江疏松了松围巾,打开暖气就开上了回北影的路。

    路上很堵,连绵的车群像一条浓稠的河流,车子的灯光照得这座城市有种纸醉金迷的气息,宴清看着江疏,他突然想这段路堵一点,再堵一点。可是车流的速度越来越快,前面阻挡行进的车祸现场处理好了,自然就不堵了。宴清有点遗憾。

    到了北影,宴清看着江疏的睡颜有点不忍叫她,江疏睡颜很可爱,翕动的长睫和微长的嘴巴,宴清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江疏,停留在江疏的唇上,然后在江疏的脸颊边留下一个吻。“起床了!”江疏很快醒过来,他们道了别。江疏脸上的慵懒与困意顿时一扫而空,她摸着脸颊,他亲了自己,这是一个怎样含义的吻,江疏不明白。

    江疏长的好,即使是在北影这种美女遍地开花的地方,江疏的追求者也永远络绎不绝,只是这些刚萌芽的爱情从来只会被宴清扼杀在摇篮里。江疏从一开始的恼怒,现在面对宴清的各种骚操作早已经见怪不惊。现在已经默认江疏有一个185长得帅的协和医学院的男朋友,江疏从没澄清过,好像期盼着什么,谁又说得清呢。她也曾渴望过宴清会告诉她,他爱她,不只是那虚假的兄妹,而是恋人、情人之爱。江疏暗示过,可是宴清好像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呢?江疏骗不过自己,从那以后,他们好像就疏远了。

    晃眼就到了大三,江疏身边的很多人都靠着或潜规则或家里的关系或一两首有流传度的歌在歌坛开始有了一些知名度和影响力。江疏表面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上也着急着。她总是灵感枯竭,写的情情爱爱狭隘而逼仄。江疏最想唱民谣,那是她和父亲的默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会用吉他弹奏《Five Hundred Miles》哄她入睡,那是民谣在她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后来自己听赵雷,宋冬野,《斑马斑马》《安河桥》,这颗种子发芽,却又停滞了生长。民谣在这个时代,好像已经失去了生命力。江疏从前是个唾弃迎合与讨好的人,但是迷茫的人好像总会忘记初心,江疏唱摇滚,飚高音,玩技巧,唱rap,她的嗓音有微微的烟嗓,很有沧桑的故事感,再配上她惊艳的容貌,纤细的身材,大胆而暴露的穿搭,她红了,一炮而红。她的粉丝爱她声色犬马的不羁放纵,爱她的恣意潇洒自由放浪。可是江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江疏赚得第一桶金可以说是盆满钵满,她搬出了学校,在外面买了一套平层,她红的太快,遭到的眼红自然也会更多。于是谩骂与攻击开始在黑暗的角落发酵滋生,攻击她天生狐媚子、骚浪贱、歌曲没有营养、口水歌……江疏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是闷在创作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漫无目的地创作,她把所有的东西全部砸烂,就只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像一具只会流泪的尸体。

    宴清来的时候,江疏抱着双腿呆滞的坐在墙角,面前是不计其数的啤酒瓶和烟蒂,窗帘拉着,烟雾缭绕,颓废而荒诞。宴清没说什么,只是拉开尘封的窗帘,打开窗户,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让早已习惯黑暗的江疏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宴清站在窗台前,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挽着。他没说什么,只是说,我相信你。宴清递给江疏一个黑色的包,江疏打开,里面是父亲的吉他,上面的琴弦早已断裂生锈。宴清说:“疏疏,修好它。”修好吉他,修好梦想,修好自己。风吹动宴清的头发,吹起宴清的白衬衫,背光看不起他的神色,江疏只感觉宴清好像是随时会消散的神明,只是路过人间拯救他。窗帘在风中肆意的飞舞着,江疏号啕大哭。那是彻底心动的开始。

    风吹幡动,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心动。

    那一夜江疏几乎一点都睡不着,她的脑袋里像一团浆糊,她总觉得她该做些什么,她翻起来写歌谱曲,可是似乎永远无法跳脱出狭隘的情爱,而那些韵律也总是机械而单调,江疏这下彻底没辙了,一头闷在被子里也慢慢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江疏就被宴清从床上拖起来,宴清的脸色有点发黄,江疏便问:“熬夜了!脸这么黄?”宴清怔楞了一瞬,回答到:“是啊,你太不让人省心了!”好像重归于好只要一个瞬间,那个没得到的答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你在我身边就是天堂。宴清带江疏出去好好旅游了一番。可可西里的荒漠,茶卡盐湖,稻城亚丁,他们好像去过了一切被称之为天堂的地方。尤其是茶卡盐湖,水天一色,安静澄澈的好像是异世界,宴清站在那水天交接之处,风扬起他的头发,江疏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宴清回头,脸色还是有些发黄,他说:“疏疏,等你什么时候开了世界巡回演唱会,给我唱一首《南山南》好吗?”江疏笑了,大声回答:“好!我答应你!”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盐湖之上,好像到达了天堂。

    在去西藏的路上不乏乞讨者与苦行僧,宴清对乞讨者向来来者不拒,江疏有点疑惑他的傻气,宴清只是有些看破红尘似的说:“但行好事。”江疏没再干涉。路上,他们遇到过在地震中失去妻儿父母的货车司机,也遇到过为了治疗妻子疾病在夜晚吹口风琴卖艺的中年人,遇到过在火灾中失去双眼与左臂,弹吉他卖唱谋生的青年人,江疏一个个记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她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却总执拗的相信她会帮助到这些人,或许呢?谁能说得准未来?

    在西藏的旅行,宴清总是流鼻血,他说自己怎么身体素质这么好还会有高原反应,江疏就挪揄他嫌弃自己身体素质不好的事,宴清只是看着江疏笑,那双本就深情的桃花眼更是流转生辉。抖音上很流行在西藏,传说中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撒糯米纸,在海拔最高的邮局寄一封给故去亲人的信,那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宴清失去了母亲,而江疏失去了父亲。他们都有话要说,而他们都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细腻,于是他们默契的分头行动。江疏写完给故去父亲的信后,还是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宴清,或许是哭过,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微微的泛红。他们买了一把糯米纸,看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在肆意的风中飞舞,飞向连绵的山岗,飞向潺潺的小溪,飞向绿洲,飞向远方,飞向天堂。然后有一张落回江疏的手上,江疏看了那张糯米纸,没有在意便丢弃了。

    江疏经历了一场天南地北的旅行,发行了一张专辑《我们的天堂》涵盖《西藏西藏》《苦行僧》《茶卡盐湖》等歌,江疏独特的嗓音徐徐诉说着苦难、顽强、幸福、与乐观,沧桑中有柔和,悲哀中有欣喜,她好像唱着生活,也好像唱着自己,唱着迷茫,唱着爱。

    江疏彻底站在了顶流,是实力唱将,是民谣的女王。

    可是宴清,确诊了白血病。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又都不可挽回。江疏后悔自己的大意疏忽,可是现在除了眼泪,他没有任何办法。

    宴清的病已经被下达了最后通牒,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也没有力气再为江疏擦去眼角的泪,他说话也变得很困难,他们坐在一起时常只是看着彼此的双眼。宴清那天的精神转好,他拉着江疏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再去一趟茶卡盐湖吧。江疏低着头流泪,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一声颤抖的“好”。

    他们是临时起意出发,什么都没带,但是江疏带上了那个黑色的包,里面是修好的吉他,是她的梦,是他们的回忆。

    飞机上,宴清一直在沉沉地睡着,他把头搁在江疏的肩膀上,蓬松的头发扰的江疏的脖子有些痒,江疏一刻都没有睡,她就静静看着宴清起伏的胸口,看着宴清因为病而瘦削的双颊,看着宴清疲惫的脸,她轻轻抚开宴清皱紧的眉头。然后留下一个亲吻,宴清睡得很安稳。而江疏早已泪流满面,她始终为宴清感到不值,宴清还没有学完医,却又要因为夺取他母亲生命的病而丧命;这世界好像对不起宴清,可是江疏始终说不清,或许爱总是会让人感到亏欠吧。

    他们落地后,没有打盹就租车前往了茶卡盐湖,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所以游客更加稀少,到达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他们只能坐在车上看着茶卡盐湖,像沉寂的女神,或许是车窗的问题,今天的茶卡盐湖有些灰蒙蒙的。宴清已经有些混沌,睡着胡话,只是还是一直盯着江疏,江疏根本不敢和宴清对视,他多害怕这一眼就成为告别。江疏故作轻松的拿出那把吉他,又恢复了往日轻佻的语调:“今天你是我江疏全球巡回演唱会第一站的唯一观众,我将为你带来一首《南山南》!”沧桑的烟嗓混杂雨滴的声音缓缓流淌,“南山南,北秋北,南山有墓……”江疏的声音开始变得破碎,雨声渐渐大起来,宴清往江疏手里塞了一片纸,是他们在西藏时,落在江疏手中的那张糯米纸,江疏继续唱,宴清的头重重落在江疏肩上,吉他的弦,断了。江疏没有流泪。

    宴清的葬礼很简单,甚至江疏都没有出席。江疏一直忙着筹备他的全球巡回演唱会,只是从一开始就是第二站。江疏现在好像一直在打电话,直到最后一场。在青海,舞台上的乐队老师全部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失去左臂的失明男人,一个握着口琴的中年男子,和一群剃着光头的小孩子们。江疏压抑着情绪开口:“这是我的吉他手,一个在火灾中失去右臂的独臂战士:王一;这是我的口琴手:一个为妻子治病而努力赚钱的男人:江渡;这些都是白血病患儿,一群热爱音乐的孩子,我的合唱团,最后我要把一首歌献给我已在天堂的少年。”随着音乐的响起,人群惊呼,天空落下了雪,这是青海的初雪,吉他和口琴都称不上绝佳,和声的技术也称不上优良,可是大家都落下泪来,江疏也已经泣不成声。众人合作着,歌唱着,唱完这最后一首歌,恍惚中宴清好像穿着白衬衫站在远处,遥遥看着江疏笑,他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白雪逐渐覆盖了路面,地上没有脚印。江疏看着那逐渐消失在天边的背影,没有追去。然后江疏说,我宣布从此,退出乐坛。

    江疏把所有财产都捐赠给了白血病基金协会,江疏自此好像失去了踪迹,只剩她的歌被口口相传。

    2023年,宴清去世的第十年,江疏再次到了故宫。北京好像是一个格外爱下雪的城市,这次故宫仍然是掩盖在一片素白之下。这一次江疏没有再穿裙子,北京的风还是无孔不入,江疏刚出车门又是冻得一哆嗦,她看向远处那对情侣,男生一脸凶凶地把自己的围巾戴在女孩脖子上,江疏不由得一笑,就想转回去说:“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可江疏忽然愣住了,宴清原来已经不在十年了。江疏释怀地笑了笑,从副驾驶拿出了格子围巾,围在脖子上。一片雪花又掉落下来,又下雪了啊。江疏看着曾经走过的甬道,好像也没有那么长了,却比以前多了压抑与悲伤。紫禁城中悲伤的薄命红颜,或许并不是困死在这巍巍红墙之中,而是困死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吧。

    北影外的那间平层,江疏没有卖掉,尽管江疏始终过着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的生活。她突然想去看看,屋里的陈设没变,窗帘仍然飞舞着,可这次心好像死去了,随着宴清。

    江疏没有停留很久,便准备离开了。余光撇到门口鞋柜上的一个信封,上面画着布达拉宫。江疏地心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打开了那信封,那是十年前,西藏,宴清寄。所以那个时候就发现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江疏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宴清的笔迹。有几块晕染的字,是泪吗。江疏不敢想。

    吾爱江疏:

        展信佳!

    或许我并不适合用这样的称呼来给你写信吧!但是既然是最后一封了,我就随意一些吧。

    我其实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在那个巷子口,一个蹲在地上哭泣的男生,我妈妈刚去世的那一年。你给了我一个拥抱和一包纸。我其实很厌恶别人的同情,这让我感觉到懦弱无能。可是你的眼睛里,只有心疼和难过。我想这或许会是我们唯一的见面吧。我并没有认为我们会有后续的故事,我好像也从没有奢望,我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

          直到鲜活的你出现在和我的同一个高中。只一眼,我心中压抑的思念与渴望就在肆意疯长。无数次我与你的擦肩而过,我都希望你可以转头给予我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你惊喜地说,我记得你。可你就是一样的没心没肺。我想这样的感情或许不会持续很久,可是你真的太过耀眼。你在巷子口和那些要挟初中生的混混争执的时候,明明自己都害怕的不得了了吧,你的手都在抖,所以那次我报了警。我也常常窥探着你在阳台上弹吉他的声音,昏黄的灯光,血红的晚霞,你低低挽着的发髻。你的琴声总是苍凉而有生命,你总是在无形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拯救着我。而我就像攀附你而生的菟丝花,与你共生。

    我那天偶然听见了那首你弹唱的歌,我急切地近乎偏执地想知道那是什么歌,《Five hundred miles》。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载我远去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载我远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一百里 两百里 渐渐远去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三百里 四百里 再回不去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不知不觉我便已离家五百余里

    我固执的追随着你,从南到北,不问归路。或许上帝赋予我恩赐,也给予我惩罚,我们的父母走到了一起,我该如何克制我望向你执拗的目光,我该如何克制我快疯狂的心跳?我想如果就这样,以一家人的名义永远陪伴或许也好。可是白血病仍然找上了我,我知道治愈率多低,所以我选择了放弃。我看着你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做不到不管你,你救我于黑暗,我也应当拉你于深渊。

    汽笛或许再也带不回我的讯息,我们相距或许再也不只500里。很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回应,其实你问我的时候,我的心叫嚣着我爱你。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耽误你。我还是没能侥幸逃脱,我却侥幸没有告诉你我爱你。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既希望这封信被你看见,又希望你不会看见。果然我是个矛盾体吧,好像没什么好写的了,我明明有那么多想对你说。算了算了,你该等急了,我的大歌唱家!

    容许我再啰嗦一句吧,疏疏,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哦。

                                                            宴清

    江疏彻底懵了,巨大的悲痛和快乐同时席卷她死水一样的内心,她心里迸发了一场海啸,可是无人知晓。君卧高台,我栖春山。宴清,我们下辈子要勇敢一点。江疏擦干眼泪。

    后来江疏就经过了很久的学习,加入了红十字会,她开始了满世界飞,执行任务救人的生活。宴清走后,她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所有时间都填满。她不敢留出一丝怀念的缝隙,她仿佛只要恍惚一瞬,就可以看见宴清在人海中川流。或许正应证了那一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双眼。

    直到江母收到了盖着国旗的骨灰盒,江疏牺牲了。江疏是为了救躲在废弃楼房里的一家三口而死的。拆弹部队没能暂停疯狂跳动的炸弹表盘,只能紧急将炸弹扔进废楼。那一家三口的严重露出绝望的认命,江疏几乎没有犹豫就抱着炸弹往空旷处跑去,炸弹的滴滴声混杂着江疏急促的呼吸声,时光好像停滞,江疏好像看到了宴清,20岁的意气风发的宴清,他穿着白衬衫,遥遥地站在白色橄榄树林之中,宴清笑着,朝江疏伸出手,江疏好像也变回了那个18岁的少女,她跑的愈发快了,她把手放到宴清的手中,炸弹爆炸了。强烈的冲击波和热浪几乎摧毁了整个村寨。而那骨灰盒中,也不过是所能找到的江疏唯一的一些残骸。

    或许宴清,就是江疏生命中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与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爱情本身好像就不需要我们去诉说,一个眼神,一个心跳,一个微笑,就是爱的证明。我们总是多了太多的晦涩与沉默,正因为此我们也失去了太多讲述爱的机会,却也同时拥有了更多爱的可能。宴清不是矛盾体,爱情才是。

    随江疏骨灰盒一起交给江母的有十五封江疏的遗书,每一封遗书都是出任务前必须写的,每一封的内容都很简单:请把我和宴清埋在一起。

    宴清死后的第二十八年,江疏死去。从此三十六陂春水,一百零八寺庙,再也没有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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