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应该在标题下面打上:未婚男士不宜。
可惜大卫.芬奇不会这么做。于是这么多的男人,打开这部电影,以为不过是一个讲述反社会人格、高智商的女性报复她负心丈夫的犯罪题材电影。但他们失望地发现,尽管剧情百转千回,最终没有导向所谓“大快人心”的结尾——这么毒辣的女人,最后的归宿应该是镣铐监禁、身败名裂、注射死刑。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有罪的女人未被惩罚,仍旧做她优雅美丽得像是一个美国梦的甜心主妇;有错而无罪的男人从此心理和生理都被双重阉割,连个行走的生殖器都算不上,却愿意和这样蛇蝎的女子表面恩爱、共渡余生。这真是打在男性观众脸上的一记响亮巴掌,也可能会让未婚男士,从此对婚姻有了一点说不出的忌惮。毕竟,女主角艾米——那样美貌聪明富有教养得体的女子,本应该是男人梦想中最完美的妻子。
《消失的爱人》前半段的主线实在是狗血得不能再狗血,大约就是圣经里说的“天底下并无新鲜事”:男女相爱之时,努力成为彼此眼中的最好,以为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伪装终于在经济压力下崩溃,男的露出了懒惰的本性,连吃起软饭也丝毫不觉得羞愧,反而变本加厉,何况还有个热腾腾、双乳如蜜桃的小三儿从中插一脚。于是邂逅时曾优雅得体的哈佛高材生,渐渐朝着夺命怨妇的道路一去不返。当然,手段毒辣、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甚至有一点反社会人格,本就是女主角的本色,掩藏在她那被好为人师的父母教导出来的高学历菁英份子的外表下。只不过是遇强则强,中学时遭遇的备胎是跟踪狂,就送他一个禁止令;前男友不过是吃干抹净想跑,那就送他蹲几年大牢;丈夫则是吃着软饭玩着冷暴力还找小三儿,那么,偿命。
这样的故事,在天涯八卦和情感版块每天都能找出十几打,有些是现编的,有些则是血淋淋的教训。那年跳楼的姜岩,恐怕现在提起还会令人有点唏嘘。这也说明,在配偶出轨这件快成为婚姻头号杀手的问题上,女性的态度往往要更激烈、更极端,几乎非黑即白,丝毫没有退路。电影里,压垮男女主角婚姻的那根稻草,也并不是男主角几年如一日地吃软饭、冷暴力,而是妻子目睹的他和小三在雪中漫不经心的一个吻——场景似曾相识,女主角却换了人。这个吻挑开了他们婚姻最后一开底线,揭开了旧伤疤,积怨便喷涌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报复计划起初是两人同归于尽。她对他的爱,可能从来就要比他对她更多一些,所以才会恨到了极致,才会连自己的生命也愿意舍弃。但也可能是因为,她太自大、骄傲、狂妄,不能忍受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男人,这样轻易跪倒在一个除了脱衣服速度快以外毫无长处的小妞双膝间。他的出轨,是她婚姻的失败,更是她的失败,彻底摧毁了她的自尊。他和她,都必须接受惩罚。
就这样,她开始冷静地拟定他们婚姻的最后乐章。男主角的可悲之处在于,他娶了一个在智力、判断力和执行力上面,都比他高出太多的女人,却仍旧要作死。所以当她佯装失踪,他被警方怀疑,所有不利证据皆指向他,他竟无力还招,而且死性不改,不忘和小三冒着被记者偷拍的风险贪欢。好的女人能激发男人去做完美的自己,糟糕的对象,恐怕只能激发男人精虫上脑。
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她必定是死路,他也活不了。但她终究是想明白了,不应该用自己的命为一个怂包买单了,倒想看着他在全国人民唾弃声中,走上死刑台。而他发现了她遗留下的线索,读懂了她企图通过绑架大众舆论来逼死他的险恶用心,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由她安排无可选择退路的死亡游戏。于是他那点还未泯灭的文人天性,终于再次派上用场。对着镜头他声泪俱下,宣称他爱她,希望她回来。那点廉价的泪水和甜蜜的谎话安抚了把失踪案当连续剧看的观众,但最绝妙讽刺的是,居然又一次打动了她。
记得在某处看到说,在一切两性关系中,爱情是最不保值的,爱情即是爱情消失的过程。婚姻的危机,多半源自在爱情损耗过程中,对彼此真面目露出的不适应和反感,因此罅隙渐生。如果爱情是面纱,那么重新唤醒它的方法,可能是用谎言再制造一场迷雾,再次为彼此戴上合适的面具。既然他已经被她的陷阱激发出了更好的自己,一如当初;那么,他仍旧可以再次成为她爱过的那个人,完美、风趣、忠贞、深情。
但她想要的,再也不是真正的他。她需要的是一场完美的中产阶级婚姻、她孩子道德完美的父亲,用以抚平她被践踏的自尊。她更需要一个理由舞动剃刀,摆脱被备胎监禁的处境。这一切,是他欠她。她理应找他偿还。他们都必须学会戴着假面具跳完婚姻这支舞。
接着又是峰回路转。她杀人,回家,带着血雨腥风,当着全国记者的面创造了一个奇迹时刻。他却再也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夜晚独卧、辗转反侧。他知道她撒谎,她杀人,她陷害他。但他无法揭发,不敢再试探她的底线。因为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是回来救你的。这句话如此振聋发聩,以至于他当着这么多摄像头,终究没把“我老婆是故意杀人”说出口,却一脸深情地握住了他蛇蝎夫人的手。
然而,她的确救了他,甚至拯救了他的婚姻、他的写作、他的人生。当他的连锁酒吧接连开张,当夫妻俩上完一个又一个心灵鸡汤节目,当他以妻子遭遇为素材的小说成为畅销商品,当她人工受精的孩子诞生,再也没有什么婚姻危机,就连起初她回家时他的那点不安、抗拒和挣扎,也渐渐成为模糊的记忆。只剩下一个可以当成正面教材宣扬的完美主妇,和一个被控制、被制服、被阉割而不自知的男人——当然,估计软饭是不用再吃了。这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就请继续相亲(爱)相爱(杀),不要再出来祸害备胎。
所以当结尾定格在女主角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当男主角像是噩梦呓语般的“这些年我们对彼此干了什么”响起,你才会发现,什么高智商犯罪,什么猎奇的性爱谋杀,什么影射现实,不过统统是,带点讽刺意味和桃色的遮羞布。揭开它,下面是婚姻冰冷的真相——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好的婚姻是学校,坏的婚姻也是,只不过,永远无法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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