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候,我们又换了语文老师,姓陈,名仕君,看名字就觉得应该出生书香门第,不然取不出这样有境界有志向的名字来。
听说了老师名字,大家都觉得冲这名,一定是个翩翩儒雅大帅哥,还没见面,我和聪聪就去英语老师那里打听:“miss hu,我们新来的语文老师怎么样,是不是大帅哥?”
胡老师笑着说:“我也想知道,因为我也没见过,不过据说是大才子一枚,刚调到我们学校。”
“才子风流,看来是个帅哥。”我开玩笑说道。
“帅不帅,看了才知道哦。”
陈老师第三节课是语文,大家都站在楼上走廊观礼,每个新来的老师都要享受的待遇,成了学校一道不成文的规矩。
老师办公室在教学楼对面,要穿过操场,从台阶走上去,那么老师来上课正好先下台阶,再穿过操场,上楼进教室。
学生们在走廊排成两排,老师走过都是夹道欢迎。当年英语老师走过时神态自若,旁若无物走过去,我们都不由得暗自佩服,确实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千军万马面不改色。
数学老师呢,则一脸严肃,目无表情的走过去,一上课就说:“以后老师上楼不准在走廊夹道欢迎,老师又不是展览品,供你们观赏。”同学们都想笑,但摄于郭老师的淫威,都憋着不敢乐。
从此只要数学老师一来,同学们便做鸟兽散。
这会儿轮到新来的语文老师了,第二节一下课,同学们就在走廊列队往对面瞧,终于见到一个陌生的老师,瘦高的个子,走路大摇大摆,因为瘦,总觉得两袖空空的样子,很有点才子的范儿,大家都异常兴奋,只等帅哥走上前来。
终于要上楼了,文理班的学生都紧张的等他上楼,越走越近了,大家叹了口气,身子开始松懈下来,不是大帅哥,三十来岁年纪,皮肤暗黄,大眼,两颗尖尖的门牙顶着上嘴唇,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那么顺眼。
可能是报了太大的期望,所以失望也格外强烈。
但一上课,大家又吃了一惊,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上来就给我们讲一首唐诗,具体那首不记得了,声音醇厚清晰,讲的声情并茂,活化出一副情景来,我们都被他带进了那美妙的唐诗里。
从此我们的语文课变得丰富多彩,他极喜欢读书,上课能随手拈来,主要是上课前总能给我们讲新的内容,诗词歌赋,新闻信息,小说等无所不包。
记忆最深的是《明湖居听书》中的王小玉,小说中主要描写白妞王小玉唱歌,尤其说说道白妞王小玉五字,陈仕君总能深醉其中,等讲到“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的时候,他就像伏天喝冰水,无一处不酣畅淋漓。此时往往他会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沉吟半晌。
仿佛在他眼里白妞就是他仰慕渴望的女子,令他心醉神往。
还有就是他的林妹妹,在他嘴里林妹妹完美无缺,他总是弄了最美的腔调说黛玉林妹妹,那垂涎三尺流口水的样子让同学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曾经跟同座说:“如果他的白妞王小玉,或者他的黛玉林妹妹站在前面,他会五体投地,跪着喊着哭着,一路跪过去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
玩笑是玩笑,我们都受了他的影响,开始喜欢文学。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插曲,让我对他耿耿于怀。
记得是高三期中考试前,陈老师有一天让我去他办公室,他给了我一本练习册,说这练习册里的题不错,让我好好练练。
我当时真是感激涕零,感谢不已,因为我跟他没有什么别的交往,就是因为语文学习还不错。也许他还算是比较欣赏吧。
可是第二天,他在教室里跟我说那本练习册不能给我了,因为他忘了答应给别的老师了,他得拿回去。我也二话没说就给他了,也不想让老师为难。
可是给他的第二天,那本练习册就出现在我同桌的手里,她是我们学校老师也是我高一生物老师的妹妹,我突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便问同桌:“你这练习册哪儿买的?”
“我哥昨天给我的。”她跟我关系极好,也实话告诉我。
“你哥提前给你定的吗?”我又问道。
“好像是别人送的。”她也没在意我的询问。
但因为这事儿,我开始鄙视起他来,送人东西又要回去不说,还给我同桌让我知道,这不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儿吧,即使是为了同事的关系,那也跟我说清楚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拿走了。
之后对他的好感减了五分,对他也爱答不理的。
他也明显感觉到了我的态度,但是他什么也没说。那时候青春年少,不懂人情世故,要是现在,我一定能够理解他的为难,如果同事知道你手里有好的练习册,要一本给自己的妹妹,你能不给吗。
现在想来,是我不懂事小心眼才这么的不理解他的难处。
高三下学期,听说他找到了自己的林妹妹结婚了,对他来说是可喜可贺的好事儿。
但我刚毕业没多久,有同学给我来电话,说陈老师病得不行了,问能不能回校看他,同学们都约好一起去。
我犹豫了一下,心里仍然隐隐作痛,但是还是答应一起去。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了形,瘦的不成样子,已经不能说话,肝硬化晚期。师母见到我们不停的流泪。我们也不停的流泪,我几乎已经彻底的原谅了他。
没想到我们探望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扔下他的林妹妹去了,出殡那天,天下着雨,回校送他的人特别多,都哭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黄泉路上的陈老师泉下有知,会不会原谅我的幼稚。
不久后,他的妻子离开了学校,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我也每每想起他就觉得心中难受,总觉得心中某块地方堵塞。
但愿陈老师能一路走好,师娘能得到她未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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