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

一

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抽烟了。

陈文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点燃，猛地吸了两口，似乎再这样吸两口，一根烟就烧尽了。看着窗外走过的两个女孩，陈文脑海里浮现出这句很多年前说过的话。

“这个怎么样？”坐在一旁的宝哥拿过手机给陈文看，“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化了浓妆的女孩的脸，表情做作。

“得了吧，这一看就是假的。”

“噎，我前两天刚认识的，本人还不错的。”宝哥一贯如此为自己的审美辩护。

陈文冲宝哥摆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搭理他，掐灭烟头，拿起酒杯与对面的老三、阿坤碰了碰杯。

“你的眼光啊，还是省省吧。”阿坤一副很不屑的表情对宝哥说。宝哥也不打算再狡辩什么，放下手机招呼服务员过来加冰块。

陈文抿了一口酒的同时又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老三将一颗开心果扔向陈文：“看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陈文回过神来。

这家叫“Miss”的酒吧，是宝哥的朋友开的，宝哥经常会约上阿坤、老三、陈文过来坐坐，算是给朋友捧场。其实陈文比谁都更喜欢这里，“miss”是想念也是错过。

“方总那边的钱怎么样了？”老三又递给陈文一根烟。

陈文点着烟，又是深吸一口，火苗拼了命似的将烟草燃烧了一大截。扬起头，陈文把已将尼古丁留在他肺里的烟喷向头顶的吊灯，灯光下，弥漫在空中的烟雾就像个魔鬼一般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双臂，张牙舞爪地扑向陈文。“还得差不多了。”陈文轻描淡写地一句回答老三。

“要是还不够的话，我们再想想办法。”宝哥把手搭在了陈文的肩膀上。

“不用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大恩大德，我真的是无以回报。”说着，陈文假装拥抱了一下宝哥。

“实在不行你嫁给我好了。”宝哥奸笑着说，随后又是哈哈大笑。

陈文回过身子，拍了拍掉落在裤子上的烟灰，喝一口酒，低着头说：“刚才外面走过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很像简单。”

二

第一次见到陈文是在十几年前，那时他还是二十出头的青涩年纪。很瘦很白，当时很流行他那样的长相，像韩国人；斯斯文文的，见谁都微笑着打招呼。几个月前区域经理小楼在H市将陈文招聘进公司，那天是他第一次来公司见我。我当然对楼经理招来的这个小伙子非常满意，公司其他领导也都纷纷表示赞许，许多年轻的员工更是投射出欢喜和羡慕的眼神。

“这是小白和常劲，今天你先和他们将就一晚吧，明天开完会再回去，”小楼跟陈文说完又对身旁的两个小伙子说：“你们俩好好招待新同事，要是怠慢了，别怪我不客气！”小楼当兵的时候是散打冠军，说话总是这么横冲直撞，但此时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放心吧，楼经理，都是兄弟，我们怎么会怠慢了！”小白说着站起来向小楼敬了个礼，小楼笑着走开。

常劲搬来椅子让陈文坐在边上，“晚上我和小白请客，去宿舍边上的饭店，算是欢迎新同事的到来。”常劲和小白都是北方人，热情大方。

陈文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怎么好意思，要请客也应该是我请…”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小白按在椅子上了：“别废话，是兄弟就听我们安排。”

陈文只好笑着答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文本来不太喝酒的，但和两个东北人吃饭怎么能不喝酒呢？陈文虽是南方人，但骨子里也有一股豪爽劲，喝起酒来的阵势并不输给小白和常劲。这第一顿饭就让常劲在以后的几年里都对陈文称赞：“你是我认识的最豪爽的南方人！”

陈文从洗手间出来时发现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多出了一个女孩子，是一张陌生的脸。陈文走近后看清楚了女孩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高挺的鼻梁下鲜红的嘴唇把皮肤映得雪白细腻。女孩似乎感觉到了陈文走近，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使女孩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

“这位就是公司新来的同事——陈文。”小白给女孩介绍，女孩站起来说了声“你好”便坐下了。

“这是简单，也是我们的同事，白天她不在公司，现在特地赶来见你的。”听小白这么说，陈文有些害羞了，不知说什么好，也说了声“你好”便坐下了。

小白提议四人举杯欢迎新同事加入，简单突然转头问陈文：“你是哪个国家的呀？”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陈文有些不知所措，并不是因为简单提出的问题，而是她的眼神。

“我是中国人啊！”

“哦，那他们怎么说楼经理带来个韩国人？”简单好像在自言自语。

“是很像韩国人呐！”常劲补充道。

第二天，回到H市。

走出火车站，陈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他的任学佳，陈文微笑着走过去：“等很久了吧？”

“没有。”任学佳挽住陈文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走吧，我开车来的。”

任学佳个子很高，只要穿一双稍微有点后跟的鞋子就超过陈文了，所以她每次和陈文走在一起都会把头靠在陈文肩上，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陈文也很喜欢任学佳这样依偎着他的样子。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二相识大三相恋，在一起两年多，彼此已经很熟悉了对方喜欢的样子。任学佳是官二代和富二代的结合体，身材高挑长相也不差，大学时虽算不上校花也是炙手可热的稀缺货。当时刚把前一个男友甩掉不久后的任学佳对并不算很熟的陈文说“我们在一起吧！”陈文懵了很久都不敢相信。

陈文家境不好，上大学后就一直兼职打工赚点生活费，没有钱也没有时间谈恋爱。任学佳是他的初恋，他很珍惜，珍惜这份感情更珍惜这个人，和任学佳在一起让他感到骄傲自豪。但同时他也无比的自卑，两人之间的差距很明显，陈文知道他们不可能一起走到最后，可又实在离不开她，常常会一个人陷入无尽的矛盾中。

相比陈文，任学佳显得乐观大气多了。每次陈文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她将陈文牢牢抓住，抓住这个人更是抓住这份感情。似乎她比陈文更珍惜彼此的感情。

可是陈文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情人节那天，两人到约好的地点见面。任学佳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情绪也一直很低落。陈文因没有买到任学佳想要的礼物，既感到愧疚又很懊恼，再次陷入无尽的挣扎中。没过多久他就将任学佳送回了家。

随后，陈文叫来老三陪他买了一双鞋，那是他当时买过的所有东西中最贵的一样。晚上宝哥又约了几个女孩子一起吃饭喝酒，可陈文连这几个女孩的名字都没记住。

一整夜都没有联系，第二天早上任学佳发来短信：我要出国了，我们的关系…

我懂了。陈文回了这三个字后再没回过一个字。

陈文继续着他的正常生活，上班下班，和兄弟们打球喝酒，看不出一点伤心。只是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那天任学佳后面还发了一条短信，但是陈文没有回，他突然觉得缘分尽了，就该到此结束。

三

当陈文坐在我对面，面对我提出的问题无法回答时，明显能看到他的手在颤抖。看着越来越差的业绩和一团糟的客户信息，我并没有对陈文表现出太多的失望感，反而相信他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

“方总，我也不好，把这边的工作完全放开了，我应该再多关注一些的，陈文毕竟还年轻，交给他一个人确实有点难。”沉默许久，小楼为了化解尴尬先开口了。

“陈文，我一直都对你很有信心，相信你一个人能搞得定，而且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我始终觉得陈文是个可塑之才，一再对他加以肯定。

几天前，我发现由陈文负责的H市的业绩，已经连续几个月呈现下滑趋势，当天晚上我就给陈文打了电话。

“喂！谁呀？啊？听不清啊！”陈文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六个六！”

“开！”

“哈哈，你又输了！老三你今天不行啊！”说着搂过身边的女人对着她的嘴猛亲了一下。然后又摇头晃脑地对老三说：“再来！”

迪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DJ疯狂地喊叫声，让陈文分不清是人是鬼，酒精对陈文产生了迷幻作用，胃里也是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他只能不停地摇晃脑袋扭动身体，跟着DJ大声喊叫，似乎要把灵魂从身体里赶出去，他才会感到轻松。

“瑞秋姐，陈文就交给你了。”宝哥和老三叫上一辆出租车，自顾自回家。

瑞秋只能一个人拖着醉成狗的陈文回家。第二天早上陈文醒来时，瑞秋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陈文和瑞秋是在一家小酒吧认识的。当时瑞秋和几个朋友在酒吧聚会，陈文则是来等一个网友。陈文走进酒吧那一刻，瑞秋一眼就爱上了他。等了很久陈文的网友也没出现，最后瑞秋把独自一人喝得醉熏熏的陈文带回家。瑞秋比陈文大11岁，离婚三年，9岁的儿子判给了前夫，她独自一人住在父母留给她的房子里。遇到陈文前，她几乎放弃了爱情。也许是命中注定，遇到陈文那晚的朋友聚会，瑞秋本来是不参加的，她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酒吧。可那晚不知为什么，瑞秋特别想去酒吧看看。

平时阳光下朝气蓬勃的陈文，让瑞秋幻想着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夜晚喝醉酒后疯狂的陈文，又让瑞秋的肉体和灵魂再一次得到升华。瑞秋对陈文的依恋一天比一天加深，她似乎一刻也离不开他了，只想将他牢牢抓住。

简单来到H市那天，陈文骑着电动车去火车站接她。

“你干嘛那边好好的工作辞了来这里啊？”

“我喜欢这里啊！上高中时来过一次，就爱上了这里，一直梦想着能到这个城市来工作生活。”

“恭喜你梦想成真了！”

“现在这里还有你。”简单这句话说得非常小声，小到陈文根本没有听到。

简单的到来，陈文忙坏了。他先让简单暂时住在公司的办事处内，但也不能常住，然后帮着她一起找工作，找到工作后又租房子。

一切安排妥当后，简单为了感谢陈文这段时间不辞辛劳地帮助她，请他去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吃饭。餐厅的露天座椅，坐着的都是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何必这么破费，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

“要的要的，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实在不行你嫁给我好了，哈哈！”

“油腔滑调！”简单看着陈文微微一笑。

月光下微风拂过简单的脸庞，将她耳边的头发吹起。简单的笑容像个魔鬼般扑向陈文，瞬间将他的灵魂勾了去。

清晨，陈文在镜子前洗脸，瑞秋在他身后为他梳头，扎好辫子，双手搂住他的腰，把头靠在陈文的背上。

“你把头发剪了好吗？我还是喜欢你短发的样子。”瑞秋用请求的口吻对陈文说。

陈文没有回答，将瑞秋的双手从腰间拿开，“我得走了，今天很忙，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候，晚上就不过来了。”说话时不带任何语气，说完便穿上外套出门了。

瑞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陈文离去的背影，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将她与陈文分开。近来一段时间，瑞秋越来越发觉陈文在忽视她，经常以忙为借口不见她；就连她做的他最爱吃的菜也只是随便吃上几口，敷衍了事；甚至连做爱也变得毫不在意她的感觉，更多的只是自私地发泄！瑞秋深切地感受到陈文的心就像此时的背影一样，正在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们去爬山吧！”简单来到H市几个月了，还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过这个城市最美的一面。和陈文一直都有联系，但都仅限于电话和短信，极少见面，不是因为忙得没时间，而是简单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回避。

陈文陪着简单尽情玩了一整天：爬山、拜佛、逛公园、看电影。两人爬到山顶时，简单像一只快乐的兔子一样在陈文身边蹦蹦跳跳。那一刻的陈文，恍然大悟，这应该才是他心中爱情原来的样子吧。和任学佳在一起的时候，陈文感觉除了爱情，更多的是自卑和茫然，还有无休止的痛苦和挣扎。而跟瑞秋在一起的时候，陈文都不知道有没有爱情，可能只是尽情地享受被宠爱。只有和简单在一起时的陈文才是最轻松最自在的。简单的笑容是有魔力的，让陈文放下所有附带条件、周遭情绪，单纯地只用一颗心去喜欢一个人。

“我男朋友下星期就要过来了。”简单发来短信。在陈文看来，她是想让他明白，他们俩的关系只能是普通朋友。简单和她男朋友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高中时真正走到一起，高中毕业后两人一起到S市工作。男朋友很疼爱她，平时就什么都依她，这次为了她又辞掉了在S市拼搏了很久逐渐有了起色的工作，和她一起到H市生活。在简单心中，男朋友是她唯一能托付终身的人。因此，她也想让陈文尽早明白这一点，不要执迷不悟。

“老三你快来，瑞秋…瑞秋她自杀了！”

老三和宝哥赶到医院时，瑞秋已经躺在病床上，人救回来了。陈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双手抱头全身颤抖着坐在床边。

瑞秋出院后，陈文每天细心地照顾着她：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替她梳头，陪她逛街。这些事以前都是瑞秋为陈文做，而陈文现在这么做内心深处却不是出于爱，而更像是赎罪。

几天后，瑞秋的身体渐渐地恢复了，精神也明显有了好转。“明天你陪我去中山公园吧，我想再去看看那里的樱花。”

“好，你想去哪就去哪。”此时陈文任何事都依着瑞秋。

中山公园是一年前瑞秋和陈文相遇后第一次约会时去的公园。当时樱花开得无比灿烂，瑞秋与陈文在樱花树下拥抱接吻，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年龄、身份，看着眼前那个比樱花更灿烂的少年，她只愿无止尽地享受爱情到来的美好。

樱花依旧开得无比灿烂，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却已经失去了那份灿烂，显得暗淡无光。瑞秋知道这段感情走到尽头了，陈文的心早已不在，自己的心也在割腕那一刻彻底死了。

“你走吧。”瑞秋最后一次紧紧拥抱陈文后，淡淡地说。

陈文看着瑞秋死灰般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看着陈文渐渐走远的背影，瑞秋伸手接住一片空中飘落的花瓣，把手伸向更远处陈文离开的方向。

“来，介绍一下，这是简单。”

陈文继续着他的生活，白天工作，晚上和阿坤、老三、宝哥一起瞎混。唱歌、跳舞、喝酒，常常在醉生梦死中结束一天的生活。渐渐地，阿坤、宝哥都有了固定的女朋友，老三更是将婚期提上了日程。陈文和简单的联系依旧只限于电话和短信，而男朋友来了以后简单对陈文就更加躲避了。这次也是陈文约了很久才把简单约出来的。

“女朋友？”宝哥率先拿起酒杯去敬简单。

“不是不是，普通朋友，我们以前是同事。”简单就是这么简单，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这也是陈文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没事，女朋友也是从普通朋友发展来的嘛。”宝哥又发出他招牌式的奸笑，这笑声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陈文的这几个兄弟，平时都是一副不着边际，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一但有了困难，他们都是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的人。这就是陈文十几二十年都和他们混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简单刚要开口，陈文已经站了起来，和宝哥碰一下杯子：“就你废话最多，坐下！”

“好，我不说话了，我唱歌！”说着宝哥拿起话筒昂首高歌。

简单坐在陈文身边轻声地问他：“你不抽烟的吗？”

“是啊，上初中的时候老三每天放学后都偷偷躲到学校后面的树丛里抽烟，还经常拉着我去，”陈文一掌拍在老三的肩上，“你说是不是？我一个三好学生，非要把我变成不良少年。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没有学会，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抽烟了。”

老三凑过来对简单说：“他不会抽烟，所以歌唱得好，像我们抽烟的人，唱歌都跟黄牛叹气似的，哈哈！你没听过他唱歌吧？让他唱一个显摆一下！”

点了一首陶喆的《普通朋友》，陈文唱得很用心很深情，他唱歌一直都是这样：感情多于技巧。

简单听得很专注，看着深情歌唱的陈文，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被陈文一点点地吸走。

陈文转回头迎着简单的笑靥，四目相接时，简单清澈的双眸又一次让陈文陷入深渊。

四

“我们也结婚吧。”陈文对着同一张沙发上面对面坐着的女孩说，语气竟是如此平淡。老三结婚了，阿坤也结婚了，现在宝哥的喜帖也摆在了面前，陈文觉得是该给父母一个交代了。

“嗯！”女孩像只啄木鸟一样不住地点头，然后扑向陈文，双手揽住他的脖子。

女孩叫菲儿，是陈文通过相亲认识的。菲儿是个平凡的女孩：出生平凡，长相平凡，经历也平凡，认识陈文前没有任何恋爱经历。在陈文的观念里，婚姻就该是如此平凡的，所以他选择了菲儿。

陈文再一次坐在我对面，我们已经是合作人关系。他没有让我失望，几年下来将H市的业务发展得有声有色，公司决定将H市的整个市场完全交给陈文。陈文自己成立了公司，聘请了员工，自己管理自己经营，我的公司只负责供货。

“陈文你实在是命好，我在公司那么多年，H市的业务也完全是我打下来的，方总也没把市场给我啊！方总是真看中你啊，送你这么大的礼！”小楼略带羡慕地对陈文说。

我知道小楼只是嘴上说说，不会往心里去：“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是要陪着我打下全国市场的，我不可能把你留在任何一个城市！”

陈文急忙举杯敬小楼：“其实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楼经理了，没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楼经理、方总，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必定会将公司越做越好！”

我要结婚了。简单收到陈文发来的这条短信的那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却下起了磅礴大雨。简单没有回陈文的短信，只是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今天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晴转暴雨。

第二天早上简单打电话给陈文，在陈文的映像中那是简单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通话近六个小时，两人几乎没有说话，简单说：我就想这样听着你的呼吸感受你的存在。”

那天以后，陈文和简单的联系明显少了。除了公司的生意，陈文每天忙的最多的就是婚礼的事，身边的朋友、同学都一个接着一个结婚，那段时间不是在准备婚礼就是在参加婚礼。可是每当空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到简单，发短信给简单，简单也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字回复，看得出来她仍然在刻意回避。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年时间，陈文对简单的想念丝毫没有减退，越是不联系越是忍不住想她。终于还是把她约了出来。

市中心公园的小河边，两人坐在椅子上聊天。虽然是冬天，微风扑面而来却并不觉得寒冷，H市的奇怪天气，腊月里的气温也常常会达到十几度。身后微弱的路灯灯光，让两人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看清对方的脸。简单说着一些自己工作中的事，都与陈文无关，也许她是故意不谈与陈文有关的话题。尽管这样，陈文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简单说话时总是不经意地带着微笑，就是这一点最让陈文无法自拔。

“简单，我喜欢你。”陈文突然在简单耳边柔声说道。这么久以来，陈文第一次把这句话说出口，而简单并没有任何反应。陈文伸出手臂将简单搂进怀里，她也没有反抗。陈文牵住简单的手，两人就这样依靠着坐了很久都没有说话，陈文尽情地享受着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情，哪怕只有这片刻时间。

“你觉得我们这样合适吗？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还是简单先开口了。说着她离开陈文的怀抱站了起来，但手还被陈文牵着，于是她顺势就将陈文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两人一路无言走出公园，简单拦下一辆出租车自己先回家了。随后陈文收到一条短信：再见。

女儿的出生让陈文忙得不亦乐乎，公司也发展得很好，还和朋友一起投资了别人的公司，忙碌的生活几乎让陈文忘记了爱情。

五

她从天而降，要织一张情网。

一只蜘蛛从屋顶垂丝挂下，停在陈文的眼前。他在手机里打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几天后会和简单再一次见面，那时距离上次小河边分开已经有五年之久了。偶然读到的一篇小说让陈文又想起了简单，并试着与她联系。三天后简单主动约陈文见面，那时她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了。

那个夏天温度最低的一天（连续几天的大雨让本该酷热无比的城市变得阴冷潮湿），简单开车去接陈文，一起吃饭然后唱歌。其实简单并不太会唱歌，也不是想听陈文唱，而是她觉得她俩的关系不适合在公众场合出现，而KTV包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见面后，简单感觉自己内心的那团火又被点燃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陈文一直被关在记忆最深处的笼子里，现在她又将他放出来了。可再次出现的陈文并没有给简单到来太多的幸福和美好，更加强烈的矛盾和羞耻感让她陷入无尽地痛苦和挣扎中。

大哭一场后的简单最终还是给陈文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我们以后都别再联系了！昨晚你没有回我信息，我陪儿子玩都没有心思，脑子里全都是你，儿子摔跤了我还跟我老公发脾气，明明是我的错，还要他还来哄我，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除了喜欢我还能给我什么？我承认，我也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两个人，一个是我老公一个是你。而我既然已经做了他的老婆，就不能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说喜欢就会放肆，而爱是克制，我爱他，所以必须克制。分开的这五年里，你经常会不自觉地从我脑海里跳出来，我每次都是狠下心赶回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后我也一定会坚持过去的，希望你也能克制自己。永不相见，珍重！

收到信息时陈文正忙得焦头烂额，看完信息后他躲在厕所里泣不成声。

“方总你帮帮我吧，我只能找你帮忙了！”陈文低着头坐在我对面，颤抖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只抽了一口，烟丝已经烧了一大半，一大截烟灰在陈文颤抖的手中摇摇欲坠。陈文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却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看我。几年前陈文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和一个不算很熟的朋友合伙做起了风投，陈文把手头上的钱全投了进去，还加上了一些银行贷款。最近那个朋友卷走所有钱跑了，公安虽然已经在追查，但陈文知道就算人找到了，钱也不可能追回来了。

“这样吧，欠着的钱我先替你都还了，公司还是我来接手，那剩下的钱也就不多了，我不跟你算利息，你慢慢还。”我相信陈文是个真诚的人，这时候也只有我能帮他了。

六

四人在“Miss”喝酒的第二天早上，老三接到了菲儿的电话：“老三，陈文昨天晚上是和你们在一起吗？你们去哪了？他一晚上都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

老三通知了宝哥和阿坤，三人联系了陈文所有的朋友和认识的人，都表示没见过陈文，也不知道他在哪。

一天后菲儿报警，派出所通过监控追查，发现陈文坐长途汽车去了Z市。陈文的家人和朋友都纷纷赶到Z市去寻找陈文，但根本找不到任何陈文的踪迹。

宝哥安慰菲儿：“没事的，他又不是孩子，还能被人拐走了不成？肯定是想一个散散心，过两天就会乖乖回来的。”

几天后，老三收到一封没有任何地址的信。

陈文的遗书

我的家人、朋友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爸妈，儿子不孝，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了，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菲儿，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若有来生，我还愿与你结为夫妻，那时你会是我的唯一。老三、宝哥、阿坤，这辈子有你们几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我死而无憾，我会在下面备好美酒等着你们来与我相聚。

从小我就是个懦弱的人，没有一点担当，遇事只会紧张得发抖。贫寒的家境让我深感自卑，不愿与人交往，同时也明白爸妈都没文化，辛苦赚来的钱供我上学很不容易，于是我只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这样我就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大人口中的好孩子。我似乎没有任何追求，只想这样安稳地过日子，孝顺父母，乖乖地过完一生。

遇到佳佳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她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我，一个向往美好的生活的我。和她一起憧憬未来时的幸福感，让我忘记了原来那个只会乖乖读书的孩子。而每次当我飘飘欲仙的时候，总会有个人出现在面前，表情狰狞地说：醒醒吧，这不是你的命，这是梦。佳佳离开后是酒救了我的命。白天我仍然要扮演那个乖乖小孩的角色，到了夜晚，只能在醉生梦死中苟且度过。感谢佳佳，是你给了我第二种人生。

瑞秋，如果你能看到，我在此郑重地向你道歉，给你带去的伤害我无法弥补，现在我也算是以死谢罪了。同时也要谢谢你，你让我知道爱情有时候比生命更重要。希望我离开后的你，已经遇到了像你爱我一样爱你的人。

骗走我钱的人，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学会了抽烟，那是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可能学不会的事。对我而言，香烟是有毒的，每吸进一口就有一个魔鬼钻进我的脑子里。魔鬼就像念咒语一般不停地在我脑中念叨：去死吧，你为什么还要活着，赶紧去死吧！没有烟的时候，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在一片虚无中缥缈；有了烟，魔鬼就会侵入身体控制灵魂。痛苦，无尽地挣扎。

我想死，我必须去死。

我向往大海，我不会游泳，所以我向往大海。Z，它就在海里，我也会在海里。就此别过

勿念！

                                                文绝笔                                                                     

           

后记

几天前，我独自一人去Z市见一位老友。Z市的一个小岛屿，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自从十几年前把父母接到S市一起生活后，就再没回去过。这回也是老友相邀盛情难却，才独自前行。

开车行驶在海边的公路上，繁华的S市，纸醉金迷的我早已忘却了在这里生活过的那些最淳朴的岁月。经过一片空旷的草地时，路边突兀地出现了一座规模很小的寺庙，这让我感到好奇。停下车，我走进庙内，发现寺庙确实很小，只有一尊佛像，也只有一个年轻僧人跪在佛像的左手边默默地诵经。先参拜了佛祖，然后我走过去与僧人师傅行礼，打算捐点香油钱。僧人站起来转身面对我的一瞬间，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文！你怎么在这里？陈文！”

“阿弥陀佛，施主，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贫僧法号国清。施主若是要捐香油钱，这边请，阿弥陀佛…”

坐上车后，我又看了一眼正在目送我离开的那个年轻僧人，那张脸和陈文长得一摸一样，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我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青涩少年的眼神，清澈透亮，没有任何杂质。

继续开车行驶在海边的公路上，海水是如此湛蓝，天空更是无比蔚蓝。仿佛自己又变回了三十岁前，第一次离开这里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