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夏

作者: 于小尘 | 来源:发表于2019-03-08 23:42 被阅读12次

    他提着那件橘色的上衣,手有些抖,衣服下方是蓄满水的水槽,水已经开始外溢。

    衣服是王小小买给他的。那时夏天还没有结束,阳光洒在两个人身后,在地面上投影出窄窄的空隙。王小小说,这就是我和你,明明靠在一起,却有合不拢的裂痕。

    他就把王小小搂在怀里,把她的影子搂进自己的影子里,然后才说,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

    王小小想要反驳,但想了想,似乎没有理由,就不反驳了。那时候她过得很是拮据,交房租以后,连吃饭都舍不得,但还是硬挺着给他买了一个背包,一件衣服。

    似乎夏天很长。总也过不完。王小小享受着太阳带来的欢愉,享受着他的吻,他的怀抱,也享受着夜晚,漫长的夜晚。

    他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才能见到她。

    她要梳洗打扮很久,才敢坐到他身旁。

    那时候你28岁。我38岁。王小小轻轻地说,我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个10岁的儿子,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们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儿。

    嗯。他轻轻点头,然后说我不在乎,但这的确也是件挺操蛋的事。

    王小小忍住了,没有哭。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连续的阴雨就结束了,夏天的阳光很近,知了拼命地叫。他们一起写歌,一起写小说,偶尔也谈一谈这个操蛋的世界。

    是挺操蛋的。王小小说。

    他提着那件橘色的上衣,手在抖。

    烧了吧。王小小拿起打火机,也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栗,打了几次火都没有打着。

    我不想你穿着这件衣服,去找别的女人。王小小最后咬咬牙,狠下心来,凑近了衣服,火苗从袖口开始欢快地跳跃。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也在跳跃,并且很快,这种欢快就变成了熊熊的大火。

    那天是2015年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

    浓烟把整个房间都灌满了,从窗户汩汩地向外涌出。

    他说,你为了给我买这件衣服,费了很多心。我也更是喜欢。

    胡说。王小小说,我们明明是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你穿着它又高又帅,我站在你旁边,很幸福。

    从那时候起,你叫我雷夏。

    是的,王小小说,夏天那么短,我知道留不住你,所以一直提醒自己。现在我还是叫你雷夏,只不过,以前你是我的爱人,以后你是我的仇人。

    是我对不起你,雷夏忽然说,小小,我也很难过,这种难过就像你现在一样。

    王小小在心里大骂着雷夏:说对不起有用吗?从前的那些话都让狗吃吗?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只是这些话王小小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所以你特意在情人节赶第一班汽车,来和我说分手。王小小忽然想笑,男人的谎言真多。她站起身,去屋里点了一支烟,然后大声说,妈的,你那时候爱过我吗!

    衣服烧完了,水槽里飘着灰。邻居在外面敲门。

    雷夏去开了门,详细解释着并没有火灾发生,只是刚才有事,做菜糊锅了,所以到处都是烟。

    一句真话也没有。雷夏回来的时候,王小小说,你也不错,一句真话也没有,以后爱找谁就找谁去吧。

    有两只猫,黑的叫黑卡,白的叫雪球,此刻它们蹲在冰箱上,冷眼看着一切。它们和王小小相依为命,除了雷夏,它们就是王小小最亲的人。

    刚才烧衣服的时候,它们害怕了,逃进了屋里,现在又大着胆子回来。雷夏紧紧抱着王小小,她却孤零零的,哽咽着,你都不要我了。

    那声音被她含在嗓子里。他是听不到的。

    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衣服,王小小就忍住了,没有继续哭。但停在她身体里的颤栗也越发激烈,雷夏的臂膀,也只会让这种空旷和恐惧,更加猛烈。

    我们回忆一下吧,那些美好的东西,作为你的情人,我要重新开始。王小小这么说。

    从哪开始呢?雷夏依旧拥抱着她。

    就从那一夜开始吧。

    那一夜。原本平静,但因为误会,一个朋友刻意疏离了她,饭局只剩下王小小和雷夏。

    王小小不停地喝酒,一遍遍地问为什么。雷夏心疼她,他说无论谁离去,我都会一直在,不会离开你。

    但王小小的抑郁症似乎复发了,她从饭桌转移到沙发上哭,没完没了地哭。雷夏没有忍住,便拥她入怀。

    他只想安慰她,只想要她不那么难受。有了这么宽大的怀抱,王小小哭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那一刻王小小觉得,雷夏懂他。

    而那可望不可及的怀抱,此刻正把她深深地埋在里面。她也分不清当时的眼泪究竟是悲伤,还是因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温暖和安心。

    突然的温暖。或者爱情。

    包括雷夏自己,也一样震惊,他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慢慢地,吻上了王小小。

    王小小停止了哭泣,并且她也开始回吻他。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她的毒药。

    想要不爱,又怕忍不住;想要爱,又怕不长久。她使劲地抱他,又推开他,又抱紧他。

    她努力地挣扎,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但又使劲地把他拉近到更近,拉近到自己怀里,拉近到胸膛里。

    她怕他不爱,更怕他爱了,然后又失去。

    就在雷夏有力而柔暖的亲吻中,王小小沉入了梦乡。她不必再回忆爱情,也不必哭得更久。

        他把她抱进卧室,替她换好睡衣,然后在她身边躺下。他握着她的手,过了一夜。

    那一夜。原本平静,他却没有合眼。

        水池里的灰烬已被收拾干净。随即,雷夏也把自己的牙刷丢进垃圾里。

    王小小没有说话,他随手把雷夏用过的杯子也一并丢进了垃圾筒。雷夏愣了一下,又把那个杯子捡回来,放好,然后又被王小小丢掉。

    王小小哭了。雷夏又把杯子捡回来。

    过了那一夜,王小小本想此生不再往来。或许那样,便只能说爱情未遂,多少有些失落,但不伤人。

    可是那一夜过后,王小小就忍不住开始盼望和他再见面的日子,但又不敢见。而雷夏则在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天后,确定了,他爱王小小,他要和她在一起,他要娶她。

      这让王小小不知所措,在见与不见之间迷茫着,甚至觉得恐惧。她在洗澡时想他,在睡醒时想他,在睡不着的时候也想他。她吃着饼干,就会忍不住拿起电话,想要打给他,然后又在将要接通的时候,果断挂掉电话。

    他打回时,她就愣愣地出神,不接电话。他发来短信,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拨错了。

    时间就这样继续。立秋。中秋。他要见她。她就躲开。

    中秋是王小小的生日。雷夏坐着一个半小时的汽车,再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来到王小小家门外。

    他带着大束的鲜花,还有蛋糕。她却不开门,假装不在。她塞着耳机听歌,却听得泪流满面。直到很晚了,他还在外面。她才去开门。

    他抱紧了她。

    他给做了丰盛的晚餐。她拿出珍藏的红酒。

      好像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半小时的汽车,加上十四分钟的公交车,两座城的距离,他们拥抱在一起。

    10岁的年龄差别,似乎只是数字。她有孩子了,他也不在乎。她酗酒,他就陪着她。

    他和她每周都见面,不是你来,就是我往。偶尔也有两周见一次的时候。只要见面,除了吃饭,剩下的时间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都在做爱。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要着彼此,身体合二为一,他们甚至可以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王小小也逐渐地感觉到,雷夏从进入她的身体开始,已经逐渐地进入到她的心灵,进入到她尘封已久的生命。

    张爱玲说得很对,男人的爱情通过食道,女人的爱情通过阴道。但她也有顾虑,她怕他已经得到她了,她却失去他。

    原因很简单:她不会做饭。很多年前,她曾想学着做饭,但没有学会。现在她又开始学。有时候和雷夏一起学做各种他喜欢的吃菜。

    她有时觉得,也许张爱玲说错了,有时又觉得她说得很对,一点错也没有。

    她像是飞蛾扑火,但燃烧起来的爱情,又在鼓励她勇敢地做那只飞蛾。带着必要承受挫骨扬灰之痛,必要粉身碎骨的准备,她义无反顾地冲向他。

    这个操蛋的世界。她有时这样说。

    她这样说时,他就抱着她,抱得很久,抱得很紧。

    距离成就了美。但是时间呢?王小小安静的时候,或者说,当她见不到雷夏的时候,她就会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又老又丑,额头生出隐约的皱纹和丝丝白发。

    这横亘在他们之间的10年。

    雷夏几次和王小小商量,要和家里摊牌,把这件事正式告知家里。否则他们见面,他们做爱就像做贼一样。

    雷夏说他已经做好了和家里抗争到底的准备,希望王小小一起和他面对。他说只要我们俩坚持住,再大的困难都会过去。

    王小小不同意。

    雷夏是个内心纯净的孩子。他善良,孝顺,向往美好而纯粹的爱情。他几乎拥有一个年轻人应该拥有的全部美德。但是这不真实。

    真实的人生应该是成王败寇。真实的爱情应该是门当户对。真实的雷夏又应该是什么样呢?

    王小小甚至不敢想。

    他们一定过不去那道坎。只要雷夏还是个孝顺孩子,只要他父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就过不了那道坎。

    王小小知道,当雷夏和家里摊牌的那一刻,就离他们分手不远了。

    王小小爱上雷夏了。她有时也不知道自己是爱上雷夏,还是爱上爱情,也不知道自己是爱上那个宽阔的臂膀,还是爱上和他做爱。但王小小想和雷夏做爱,想和他一直做下去。

    王小小不想要名分,也不敢想婚姻。她只想要雷夏。

    但是她也知道,分手的那一天迟早会要来。所以她把和雷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她不是不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这个操蛋的世界。

    感情是世界上最轻薄的东西,比纸还薄,太容易破碎。而“永远”这个词,则是反手抽在爱情上的一计响亮的耳光。

    没有永远。只有欲望。或者满足不了的沟壑。

    在忐忑不安中,王小小和雷夏幸福地度过了一年时光。秋天变成了冬天,又变成春天。木槿花开了,落了;雪下了,停了;月圆了,缺了。

    甚至王小小以为,他们真的要这么爱下去。谁都拦不住。

    短短一年,却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他们一起牵手上街,一起在山上撒野,一起学做北方菜,有时候他们为学一种菜肴,就会用去一整天的时间。

    王小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过去的几十年,她似乎从未爱过,也从未被爱。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王小小就一个人在南方生活,虽然她出生在北方,虽然她也有疼她的养父养母。但北方没有她的家。她回过那里,找不到自己,又回到南方。

    那时候她已经38岁,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然后遇见雷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爱一个人。

    可是当夏天过去,当秋天来临,当她一个人站在落寞的街道里看木槿花的时候,雷夏就悄悄站在了她身旁。

    他说无论谁离去,我都会一直在。

    她其实不信。她其实清楚地知道自己多么孤独,习惯了孤独。她其实最怕孤独。

    然后她就拉着他的手,拉得很紧。她只想和他一起看看街道,看看秋天,看看不那么孤独的自己。

    然后就沦陷了。

    她悄悄地去医院,问医生,女人38岁以后是否还能怀孕生孩子,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后,说可以,只是也有可能是拿生命做代价。

    王小小想,只是拿生命做代价吗?反正这些年也没有真正活过,如果还有希望,就拼一次。她于是告诉雷夏,她还能生孩子,她告诉雷夏她想给他生个孩子,孩子的名字她都想好了。

    这不是做梦。王小小觉得,给雷夏生个孩子很简单,不需要婚姻。但她为这偷偷哭过,后悔自己不是个好女人,她甚至自责过当初的不负责任,自责过当初的撒谎成性。

    如果早一点遇到雷夏多好,王小小有时这样想,就不用白活那么多年了。可是她也明白,她和雷夏不可能结婚,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会像她一样是个私生子。

    私生子。一想到这里,王小小就想到死。

    但她又不能死。因为雷夏需要她。

    只要是为雷夏做的,王小小都愿意。她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是爱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怕失去她。

    所以这一次,王小小是拼了命去爱的。

    想通了这些,王小小就告诉雷夏,我们俩在家里举行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吧。王小小说我只要一个形式来成为你的妻子,将来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顿饭,就算是离婚了。

    雷夏却说,我要和你一辈子不离不弃,我们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又是一个秋天将至的早晨,雷夏求婚了。他说我们是秋天开始的,但那不算正式,我要你正式嫁给我。

    王小小拒绝了。她想做他的妻子,哪怕是一天,一晚,一刻钟,也好。

    可是她不能。

    这个操蛋的世界。王小小拒绝雷夏的时候说,我不能嫁给你,这个操蛋的世界。

    雷夏就搂紧了她,搂得很久,搂得很紧。

    王小小说,我只要一个形式,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交换点什么,再吃顿饭,喝杯酒,我就是你的妻子了。而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们再吃顿饭,就算离婚了。王小小重复着她不止一次地说过的那句话。

    那天下午,王小小给雷夏买了一件橘色的上衣,他们走了很久,才遇到这件衣服。雷夏穿着它,给王小小戴上一枚用“心心相印”的红宝石戒指,然后他们喝交杯酒。

    王小小问雷夏,你愿意王小小做你的妻子吗?无论她多丑多老,多胖多穷,都与她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的爱她,你愿意吗?

    雷夏说,我愿意。

    雷夏又问王小小,你愿意雷夏做你的丈夫吗?无论他多傻多二,多疯多蠢,都与他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地爱他,你愿意吗?

    你正经点。王小小说。

    雷夏吻住她。

    “我愿意。”王小小透了口气说。

    雷夏都从从王小小的头上,剪下一缕头发,也从自己的头上剪下一缕,然后把它们交错着结在一起。

    雷夏说,我要你做我的结发妻子。他拥王小小入怀。

    他们长久地亲吻着。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就过去了。快乐,就像这个词一样快,一样短促,一样伤人。

    他们数着日子,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木槿花开了,落了;雪下了,停了;月亮圆了,缺了。

    雷夏说,今年春节我陪你吧,你都差不多十年,是自己一个人过春节了。王小小想了想,没有理由拒绝,就答应了。她觉得一个人过春节也可以,两个人也不错。

    但另一个人如果是雷夏,那她就没有遗憾了。

    过了春节,我就和家里谈我们的事,然后结婚。雷夏轻轻地说。

    王小小肩膀微微震了一下,却无力再拒绝。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谈。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当雷夏准备出门去王小小的城市,母亲倚着门,挡住了他,你必须和王小小分开。你们在一起不合适,也不可能有结果,我们也不允许这件婚事。

    雷夏完全蒙了,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突然间发展到这一步的,母亲哭红的眼睛,让他很疼。

    母亲肺癌,病情一直在控制中,他不忍伤她,但是他更不想失去小小。

    “我想和她在一起。”雷夏低着头说:“你别拦着我。”

    “你还当我是你妈,你就和王小小分开吧,妈求你啦!”

    “你若还认我这个儿子,你就成全我。”雷夏不敢看她,声音却异常坚定。

    “如果我的死,能让你改变想法,我不介意你在春节办丧事”雷母拿出剪刀,对着太阳穴,声嘶力竭:“你今天若敢出这个门,我立刻死给你看……”

    这时雷夏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小小,结果,来电的是医生,雷夏接起电话,医生说“诊断出来了,你家有肺癌家族遗传史吗……?

    雷夏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你就这么答应了?”电话里,王小小平静地问。

    我答应他们去相亲了。雷夏冷静地回答。

    王小小没有再说话,她甚至没有当着雷夏哭出来,可是挂断电话以后,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尖锐的声音。

    黑卡和雪球吓得到处乱窜。

    雷夏呆呆地坐着,电话掉到地上了都不知道,后来他的心口疼,疼得流下眼泪,他才用拳头使劲捶自己的头。如果在他父母和王小小之间,注定要辜负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王小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小小其实不恨雷夏,她一直都知道,真实的人生应该是成王败寇。真实的爱情应该是门当户对。只是她不知道真实的雷夏,到底是什么样。

    原来说得那么多,却连一分钟都没有坚持。

    王小小很多话要问他,很多个为什么在她嘴里打转,但是她知道说出来也毫无意义,她不想做无谓的质问。

    其实爱情,不过如此。王小小笑着抽烟,笑着洗脸,笑着照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又老又丑,鬓角生出了白发。

    后来王小小坐下,收拾好桌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其实她准备了一大桌雷夏爱吃的菜。内心里仍然期盼着他说,亲爱的,我上车了,一会见。

    只是这一晚,微信上他发来的信息却是:小小,我对不起你。

    这剧情太狗血。明明是不够爱。明明是立刻就放弃了。

    王小小一旦开始喝酒,就停不下来。她因为酗酒住过医院,因为酗酒自杀过,和雷夏在一起以后,才算把酒戒下来。后来连烟也戒了。

    房间里杯盘狼藉。

    情人节。上午11点,雷夏坐在王小小的床前。

    她化了很浓的妆,红红的唇像要燃烧起来。

    她刚淋过一场大雨,胃疼得要命。

    自从和雷夏在一起,这座城市就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所以雷夏总是说,我是晴天娃娃,雨看见我就会躲开。

    这一次你不是晴天娃娃了,王小小望着天花板说。

    小小,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雷夏突然这样说。

    下辈子,我要和你一同出生。王小小的语言有问题,但是,似乎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不,下辈子我要大你两岁,好好保护你。雷夏说得很是动情,王小小却翻过身,没有看他。她有些犹豫,该不该陪着他演戏。

    真无聊。这对白,无聊且可笑,却让王小小忍不住想哭。

    我们不分手好吗,雷夏,你去相亲,结婚,我能一直陪着你就好。王小小又翻一个身,面朝雷夏,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人生无非是成王败寇。

    既然演戏,不如彻底一些。动情了,动心了,不如也彻底一些。这时候,王小小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也不是那么坏,也不过是撒谎成性而已。

    小小我做不到,我不想玷污我们的爱情,我不想玷污了你,雷夏攥住王小小的手,眼泪终于流下来。

    王小小坐起来,由着他握住自己,就好像已经逝去的青春,又一次有了着落。真贱啊。王小小说。这声音同样藏在嗓子里,谁也听不到。

    雷夏一直抱着王小小哭。

    这一天,他除了哭,就是和她做爱。王小小感觉他们像是第一次做爱,浑身不停地颤栗。

    她用尽全力去感受他这一刻的温存。却感觉不到了。

    这一天之前,他是她的爱人,这一天之后,他们什么都不是,连陌生人都不是。所以她说,雷夏,我要把这一生的柔情,一次给你。

    他却停下来。好像一生这样的词,吓到了他。

    后来他们吃饭。有的菜是昨晚做好的,王小小还没有来得及吃。后来她要他亲手烧了那件衣服,那件证明爱情的衣服。

    他照做了。两只猫,黑卡和雪球,目睹了这一切。

    雷夏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捧着王小小的脸,吻了又吻。王小小没有送他,只是等他下楼以后,才坐起来,抽烟,然后站在窗口,让风吹进来。

    春天的风很冷,恰好适合葬送感情和身体。王小小给自己认真地化了妆。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老,也没有那么丑,鬓角没有白发。

    雷夏消失在夜色里。

    两只猫,黑卡和雪球,蹲在窗台上,望着雷夏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肯下来。

    王小小把猫强行抱下来,楼在怀里。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改变。但是暂时,王小小想不出来,就由着它们吧。

    雷夏回去以后,真如他所说,立刻就开始了他相亲的生涯。只是再没有人像王小小那样的去爱他。他拼命在那些不同的女孩子身上寻找王小小的气息,可惜,每次都是徒劳。他没有办法和他们相处。他带着那些女孩儿,一次次地走他和王小小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

    见了几个,雷夏感觉很疲惫,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现实,都是在听到他每月只有不到2000块钱工资后,便再无下文。他不明白爱情和金钱到底是什么关系,和王小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从未面对过这类问题。

    最终,他还是准备结婚了,那个女孩他父母喜欢,只要父母喜欢就好,至于雷夏自己,都无所谓了,他觉得,只要不是王小小,他和谁结婚都一样。

    至于王小小,在他们分手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依然像从前一样,每天晚上在微信上互道晚安,中午互道午安。他习惯性的问雪球和黑卡还好不好,王小小偶尔会突然说我很想你。他看到王小小发在微信朋友圈的内容,那些内容里,是满满的悲伤与落寞,这也只有雷夏一个人能懂。只是后来,渐渐地,他就找不到王小小了。他的问候不再有回应,开始是几天回一次,后来干脆完全销声匿迹了。

    雷夏婚礼那天,很是热闹,父母高兴得都合不上嘴。主持人为两人证婚:雷夏,你愿意陶小雨做你的妻子吗?无论富贵与贫穷,无论健康与疾病,都不离不弃吗?

    在雷夏刚要回答的时候,他不经意的一瞥,却看到了王小小,她孤寂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消瘦了许多,穿着件红色的衣裙,她的手指上,依然戴着那枚心心相印的戒指。雷夏的心,在瞬间被刺疼了。他想冲过去,去牵住王小小的手,把他牵到婚礼台上来,然后他告诉所有的人,他愿意王小小做他的妻子。可是,当他看到他父母那开心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他的心再次软了。只是此刻,雷夏突然想到了很多以前,他和王小小那次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婚礼。

    他迟疑着,不知道说什么,证婚人再次发问:雷夏,你愿意陶小雨做你的妻子吗?无论富贵与贫穷,无论健康与疾病,都不离不弃吗?

    满屋子的人都在期待着雷夏的回答,唏嘘声不已,新娘子的脸上充满和不解和惊疑。

    “我,我,我愿,愿意……”全场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当雷夏再次望过去的时候,却不见了王小小的身影。

    然后,王小小再没有出现过。无论是他的博客,还是微信朋友圈,都再没有更新过,她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婚后的日子是平淡的。只是,雷夏从结婚那天就开始不行了,他们没有办法行夫妻之事,雷夏不肯看医生,也不爱理他的妻子。

    雷母在福利院为他领养了一个半岁的女儿,雷夏笑笑说:“你愿意,就叫她雷小小吧。”

    孩子1岁时,雷夏离婚了。婆媳关系恶劣到无法想象。而雷夏,他从不参与婆媳之间的争斗,他似乎格外喜欢冷眼着看婆媳俩为那些鸡毛蒜皮而争吵。不过雷夏多少会有些心疼他的母亲,他不知道,这一辈子,到底为自己活过没有,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陶小雨忍受不了这样的无性婚姻,更忍受不了那水火不容的婆媳关系。他们打得累了,雷夏看得也倦了,于是他便随了陶小雨的意,离了婚。

    离婚后的雷夏,像一个没有魂魄的人。 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游离在单位与家之间。一天他从医院出来,感觉无聊就进了新华书店的时候,他突然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书名是《致亲爱的》,署名是王小小。

    雷夏颤抖着手取下书,犹豫了很久,还是翻开了第一页,一行小楷清晰映入眼帘:时光已晚,离尘的烟岚已散。秋风枯萎,花月无期,此情不过烟花冷,但愿他年不相逢。写给雷夏。

    雷夏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掉在书页上,突然间,他咳了出了一口鲜血来,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一张诊断书,从他的口袋滑落下来。

    诊断书上几个大字非常扎眼:肺癌晚期……

    诊断日期为2015年2月13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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