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完宝宝，父亲母亲来上海看我。闲聊时母亲突然问我“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或者想要的东西我们没给你买的？”
“啊？”我很吃惊，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她补充到“你姐说，有一回她特别特别想吃油条，我没给她买，她到现在都记得。唉，那时候太穷了，没办法啊。你弟弟说他也有。所以，我想问问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或者想吃的东西是我没给你买的吗？”
我当时听了特别吃惊，母亲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让我心里一阵难受。我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她却还在为我们儿时的遗憾耿耿于怀，恨自己没有做得更好。
我假装努力回忆过去，然后非常肯定地对她说，“我真的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或者想要的东西。我觉得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比邻居们做得都好太多了。”
我看到母亲明显很开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换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没有吗？你好好想一想！”
“妈，是真的，你相信我！我小时候只想看故事书，你不是给姐姐买了作文书吗？都被我从头到尾翻烂了！后来你又给我买了一本作文书，我可高兴坏了。我还从你的针线包里翻出来了一本连环画，讲的是《盗虎符》的故事...”
“什么连环画？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舅舅那时候特别喜欢看连环画，可能是他的。”
“看不出来舅舅还有这个爱好啊，哈哈哈。”
“你舅舅当年成绩可好了，可惜...”
我成功转移了话题。可那天母亲问我时的眼神却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心底总是泛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我的父亲母亲无疑是天下辛苦劳作的平凡父母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对，没有很深的文化，没有活跃的头脑，没有擅长的技术，更没有传奇的故事。只是在自己生活的土地和村庄上，随着时代浮浮沉沉，用勤劳和汗水一次次和命运抗争，在艰苦朴素的年代里用尽力气为孩子遮风挡雨，如此而已。
而我认为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母，因为他们一辈子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用母亲的话说，只要你们肯读书，哪怕我们不吃不喝也会供你们读到最后！我清楚地记得我告诉母亲自己放弃了保研资格的时候，她的痛心疾首和难以言表的遗憾。后来我读了研，她高兴地要向全世界宣告。我读研期间怀了孕，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到孩子身上的时候，只有我的母亲时常打来电话关心我的学业，叫我好好学习、注意身体。我感动地想哭，因为只有我的母亲在我结婚生子之后，还关心我的理想、我的追求、我的内心世界！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妇女，却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着我们的想法、追求，教导我们成为勤奋、优秀、品德高尚的人。尽管她自己不觉得，却无形中影响了我们的内心，塑造了我们的价值观。
小时候去阿姨家走亲戚，小学三年级的弟弟看到姨夫养的一群群鸽子非常羡慕，于是萌生了养鸽子的想法。母亲毫不犹豫地跟姨夫讨了两只，还去买了几只小鸡给阿姨以示感谢。阿姨和姨夫百般拒绝，她只是坚持要送。母亲讲不出来大道理，只说不能白拿。到家之后又让父亲找了个旧笼子给弟弟养鸽子。
“鸽子不能吃不能卖也不能生蛋，养它不是浪费粮食吗？”父亲抱怨。
母亲只说“你懂什么！孩子难得喜欢，以后能当个兽医也不错！”
后来弟弟果然养了很久那两只鸽子，每天给他们换水、放粮食，时不时跟小伙伴炫耀他的两只鸽子，引来一阵阵羡慕。后来弟弟陆续养了刺猬、兔子等，每个都养的很好，直到他上了初中不得不住校。现在弟弟成了医生，亲朋好友但凡需要帮忙，他总是第一时间过去。他总是很乐观、积极的样子，在院里受到同事的喜爱、领导的青睐。我时常想，如果那时候母亲粗暴地拒绝了他养鸽子的提议，当时那个有点害羞的小男孩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我初中开始就开始住校，常常想念母亲做的“面筋汤”，只是从来没有提过。暑假的一天，又是季风带来暴雨的一天，天阴沉地让午睡太久的人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只有母亲的提示才让人想起该吃饭了。
“雨下成这个样子，什么都干不了，连饭都不想做了。哎！你们想吃啥，妈妈给你们做！”
睡眼惺忪的我突然眼睛一亮，“妈，能不能做面筋汤？我在学校天天都想吃！”
母亲明显愣了一下，“想吃你不说！再麻烦妈都给你做！我去洗面筋。你们起来去帮忙采苋菜吧，有了苋菜才好吃！”
我们姐弟三个兴奋地起床到田里去找苋菜。大雨冲刷过后的泥土散发着清香，草木上闪烁着亮晶晶的水滴。我们挑剔地在一株株苋菜里挑选漂亮的那个，用手轻轻掐掉头上最嫩最翠绿的部分，握在手里，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水滴沾在身上，打湿了裤腿，一阵风吹来，大树晃动着枝丫，把雨水甩到我们头上、身上，或不经意间灌进脖子，突如其来的凉意使我们忍不住“啊＂的一声，赶快彼此呼喊着笑着跑开。
后来我才知道“洗面筋”是一个非常麻烦非常耗时间的事情，只是那段时间我不觉得。我只是开心地吃着一碗又一碗面筋汤，吃到肚皮撑起来，骄傲地跟母亲炫耀：“妈，我今天吃了三碗了！怎么这么好吃！你明天再做好不好！”
母亲只是笑着说“好！明天再做！你少吃点，撑坏了还得看病！”
后来的我无数次吃到面筋，有烧烤摊上加了各种调料的，有烤麸盘里和木耳花生完美搭配着的，有辣的，有甜的，还有各种形状的，只是它们都重现不了妈妈做的“面筋汤”里面筋的味道，那是草木青香混合着无忧童年的母爱的味道。
我的母亲已然有了白发。随着声讨原生家庭浪潮的兴起，我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性格中软弱的部分与幼时家庭教育不足的关系，可我总是不忍心去苛责我的父亲母亲。时代的浪潮裹挟着他们起起伏伏，他们没有堕落，没有犯罪，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减少对我们一丝一毫的爱。我们各个读书成材、品性正直、互助友爱，成为了合格的员工、合格的妻子、合格的父母子女，尽管仍然只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已然是母亲眼中优秀的、让她想起来就心里暖洋洋的孩子。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我有什么资格去苛责他们？
母亲口中的“遗憾”根本不是我能承受的。母亲已然给了我太多，我还奢求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