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每人一张床，床下分别摆放着柜子和写字桌的组合家具。入学伊始，每个人的桌子干干净净规规矩矩，但不出三个月宿舍一片混乱。书桌上大部分时间摆着电脑、水杯、泡面袋、吹风机、饮料瓶和简单的日用品。柜子上，则贴了大尺寸的女明星写真，或者即将上线的电影海报，有个外号“胸罩”家伙则在他的所有器具上都贴了他小女朋友的一寸照片，而我因爱好画画，便贴了保罗·高更的裸女画。
【青春】九尾家族（4）
“你小女朋友真可爱。”我看了看胸罩女朋友的照片说，“她在哪个学校？”
“还在上初中呐。等我毕业了她就成年了，我们就结婚。”
他为有一个小他六岁的女朋友洋洋得意。在狐族原始时期，在荒郊野外，我族雄性狐狸要是看上了哪只雌性，便不顾三七二十一跑上去追求。但进入人类文明社会，我族婚姻严格遵守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原则，若是哪只大龄狐狸想老牛吃嫩草，上门提亲，不出意外，绝对会被打得头破血流。我实在理解不了胸罩怎么忍心跟未成年少女谈情说爱，于是没有回他话，专心地对着电脑打游戏。
胸罩梳着他油光的头发对着我的保罗·高更说：“青山云。”
“嗯，什么事？”
“你这幅画是谁的哦？”
“保罗·高更。”
“那他一定是色鬼喽。”他身上香水味让我一阵恶心。“这画会让咱们浮想联翩呢。”
于是，他拿出胶带和校报，将画上裸女的胸和下身遮挡起来，然后退后几步欣赏他的“杰作”。我心里暗暗叫苦，我的保罗·高更就这么被他的世俗之眼糟蹋了。
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味道。臭袜子塞进鞋子里几个月不洗，泡在水桶里的衣服待到要替换时才匆匆洗几把，烟头不掐灭便塞进空啤酒瓶里，垃圾桶底永远沾着不知何物的黑色粘稠物，一到连阴天的梅雨季节，湿乎乎的被子和枕头便发出一股霉味。凭着狐狸敏锐嗅觉，我断定空气里至少存在十几种气味，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胸罩身上香水味儿。
一到周末，他便外出见他的小女朋友。此君对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硕大的镜子狂喷啫喱水或国产劣质香水。如果我恰巧在，他便对我说：
“青山云，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怎么样？”
“你女朋友会吐。”我毫不客气。
“你错啦，她最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啦。她说这是男人的味道。”
他在镜子前捯饬了半小时，才出门前往长途客站，坐车到另一个城市约会他的小女朋友。小女孩的确可爱至极，照片上的她扮相要比普通中学生成熟大方，乌溜溜的眼珠，顺滑的头发，乳房才刚刚发育。胸罩在出门前，还不忘提醒我：“青山云，你有点儿狐臭哦。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如果宿舍现在能出现一条河，我会立即把他扔进去。
每逢周末，我迫不及待坐地铁跑回家净化肺细胞，更是给鼻子放个假。大哥便趁此机会托我给北山姬带信，而家父家母则唉声叹气地跟我抱怨小妹的事。
小妹青山小鱼，是我们青山家出了名的美人儿。小小年纪时，很多人慕名来提亲。家父遵从祖父的旨意，对人类言辞拒绝，毫不客气，对于狐族则婉言拒之。那时候祖父还在世，小妹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祖父去世前，经常嘱咐父亲和母亲，一定要让小妹过得幸福，所以家父家母在小妹择偶问题上丝毫不敢懈怠。而今，小妹即将成年，楚楚动人的模样在外走一圈便会招来一批人类男子的追求和爱慕。
“看看吧，看看吧。”家母抱着一堆鲜花扔在了院子里，原来小妹的追求者们把鲜花送到了家门口，有的从院墙外扔进来，写着情话的卡片和书信遍地都是。我正寻思今天是什么节日，家母说道：“我就没听说过冬至还要送鲜花的。”
“小妹喜欢雪。”我替小妹解释。“因为冬至这天往往会下雪。”
“你少废话。”家母斥责我，大哥赶紧拉我到一旁提醒我少管闲事，其实是怕我耽误为他送信。
“说说吧，你在外面招惹了多少个？”
家母提着小妹的耳朵，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然后指着我们三兄妹的鼻子，“没一个像你们祖父的，这么好的基因浪费了。”
小妹趁家母指责我和大哥，偷偷跑进房间。我和大哥知趣地将满地的纸片捡起来扔进火炉。可惜了，一腔热情就这么被烧了，我看着火炉升起的火焰自言自语。一旁的父亲安慰母亲说，女儿被人类男子追求是意料之中的事，是九尾狐族基因的罪过，不是女儿的错。听了，母亲狠狠瞪了家父一眼，家父跑到摇椅上吸烟。
我偷偷问吧嗒吧嗒抽着烟的父亲，“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小妹一样？”
家父小声回答：“比小鱼厉害多了。在你妈跟前比起来，小鱼是小巫见大巫。”
我再次感叹，九尾狐雌性在结婚前永远不能消停。这时，家母呜呜地蹲在地上流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我们兄妹三赶紧抱住难过的母亲并道歉。大哥发誓说明天一定外出找工作，我则发誓我一定好好学习，小妹发誓说不再招惹外面那些没头脑的异性。见我们这样懂事，家母泪水更不止地流，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然而，我们三个睡到明天便忘了对母亲的誓言，一个个我行我素。大哥照样日晒三竿不起床，我照样坐在电脑前打电子游戏，小妹照样用手机叮当叮当地回复她的爱慕者。家母无可奈何，说只要我们在她身边就是好的，这时候我感觉到很幸福。
那天晚上，我和家父在壁炉前烤火，我们俩聊起了百里狐，听家父说百里狐和祖父是朋友，还为一只雌狐狸大大出手，每逢节日，他们俩争着当第一个送出礼物的人。
“最后谁赢了？”我问道。
“谁也没有赢。”家父说，“你祖父娶了你祖母，百里狐堕落成一只永不能变身的酒鬼。”
“那只雌狐狸呢？最后嫁给了谁？”
“谁也没嫁。她被选成了当今的圣狐。”
“那不是很好嘛。受万狐敬仰摩拜。今年庙会，我打算在她面前许愿呐。”
“什么愿望？”
“咱们一家幸福。”
家父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幸福！”我使劲点点头。“有你和妈妈，还有大哥和小妹，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分开，就幸福。我想妈妈也是这样认为的。”
家父听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认真地说道：“自从你祖父去世后，我把他留给你们的遗产败光了，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埋怨我，如果不是我，你们生活的会更好。”
“没有，爸爸，你一直做的很好。我们全家都这么认为。”
家父点点头，“我现在感觉我很幸福。因为有你们，即使你们不让我和你母亲省心。所以，幸福是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才真正清楚幸不幸福。幸福是自己感觉出，不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听家父说完，我像喝了酒一般舒畅，身体里放佛有了黎明的曙光。我手往后一摸，碰到软绵绵的尾巴。我赶紧跳起来大叫一声：“啊，爸爸，我的尾巴出来啦。”没想到家父身后也竖立着一条粗壮的尾巴，他笑盈盈地说：“嘿，我的也出来了。”
我终于明白了，幸福就像喝醉了酒，你不自知，但你确实身在其中。
那个晚上，家父与我讨论幸福的时候，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在背后议论圣女狐，觉得我们是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于是，钻了舒服的被窝后，我对着黑洞洞的房顶暗暗向她道歉，希望她在保佑我们幸福的同时也同样获得。
因为离庙会还不到二十天，家母要我们兄妹三个跟她去商场采购，说白了，还不是要我和大哥做她们俩的“人力运输机”！为了半路开溜，我拉上不打算去的大哥，并以拒绝替他送信为要挟。于是，我以父亲要我探望百里狐爷爷为由，终于脱离他们，拎着酒和几条腊肉，背着一串儿火腿肠，前往“仿古铜器店”。
家母转身对我说：“带上东西去看看他吧，眼看要庙会了，他连一个亲人都没在身边，怪可怜的。生病了也没人知道。”
半路上，我将藏在怀里热乎乎的信交给了“美女子”舞厅的前台女孩，请她替我转交给北山姬，并嘱咐她告诉北山姬，青山家的青山太白渴望见她一面。
现在，我很想和百里狐喝酒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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