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作家白落梅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不轻易显露，也不敢触碰。总希望掩藏在最深的角落，让岁月的青苔覆盖，不见阳光不经雨露，希望有一天伤口会随着时光淡去。”

可是，时光不老，我们却散了，走到时光的尽头，我们却看不到彼此。

人这一生，最难放的，是真感情。一旦入心，就会侵入血液，深入灵魂，就算离开，也会在记忆中陪伴你很久很久……

很多时候，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瞬间，而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生。

人，经历的越多，就越容易在寂寞的时候陷入回忆。回忆曾经的过往，一起走过的风雨，互相陪伴的点点滴滴。

但，人生不是草稿，可以擦去重来，而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就如我们今天的词人程垓，他的一段恋情就如一场烟火般稍纵即逝，让人心生无限悲凉。

那年，程垓在成都，他爱上了一位歌女，浓情蜜意后却因为残酷的现实而不得已分离。

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让他多年后仍无法释怀。就此，生出多年的相思，一忆起就心痛不已。

每每回忆起过去和她一起的好时光，内心还是会生出初见时的羞涩悸动。

那些并肩赏游的美好时光，如同一幅画卷深深镌刻在心底。

那时的她，身着缃裙罗袜漫步在桃花盛开的岸边，是如此的美；薄薄的青衫轻罗小扇轻歌曼舞在杏花楼，亦是那么美好。

和她一起有过多少次的遍游，就有多少次的沉醉不已，更有多少次的依依不舍。

只是，往事已矣，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影子，她已不在，往事亦不可追忆。

你我的爱情就如那春风之吹断、朝云之飞散，一去会飞烟灭。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爱恨里，深感天易老、恨难消。爱而不得的愁恨，无人可懂。

自由飞舞着的蜂儿、燕儿，更是不懂这爱里的忧伤。

程垓的这首词，写得悲情、浓烈。迷离怅惘，含情无限，含恨无穷。

程垓，字正伯，号书舟，今属四川人。南宋词人。

在两千多位宋代词人中，他的词数量居第32位。历代词评家，对其词作多有好评。

只可惜，历史上关于他的生平资料记载甚少，应该说，他是一位被埋没的南宋词人。

他是苏轼中表程之才之孙。他的祖父程之才与苏轼的母亲是同族，程门是当地名门望族，祖辈不乏官居显赫之人。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受到深厚的家学影响。

他自幼好诗词，尤其在西蜀的花间词风和富贵平静的生活环境下，孕育出敏感多情的性格与词风。

他的幼年和青壮年时期，均在家乡眉山度过，生活惬意，词的内容较狭隘，词风柔婉纤细。

当然，生于官宦之家，程垓内心也有入仕理想。

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他远离家乡，来到浙江临安，途中游览山河大川，极大地开阔了视野。

在宦游期间，他结识了陆游、杨万里等名家，这对他后期词风的改变产生了很大影响。

与名家大咖的交往丰富了程垓的志趣，他一改昔日留恋风月，逐步开始关注国家大事，其词受到了杨万里的赞赏，并逐步在文坛崭露头角。

宦游虽没有给程垓在仕途上带来飞黄腾达，但大大提升了其人生阅历。

他的作品，在思想境界和精神追求上，比之前的作品有了很大提升，风貌完全不同，艺术价值更高。

纵览程垓的词作生涯，他的词内容包罗万象，包括恋情词、淡雅的闲适词，渴望田园生活的隐逸词，羁旅行役词，感叹人生的愁思词，忧国伤时的爱国词，还有描写农村生活的词、戏剧词等等。

他善于用词倾诉自己的内心世界，并深度挖掘，很好的展现出自己的生活轨迹与思想历程。

据《词苑丛谈》载，程垓早年在成都曾与一位锦江歌伎相恋，别时为赋《酷相思》（月桂霜林寒欲坠）以寄意。这首词为其多年之后的忆旧之作。

《最高楼•旧时心事》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宋•程垓

赏析

这是南宋词人程垓所写的一首词。词中表达了他对那位青楼歌女绵绵无尽的相思之情。

上片回忆当年与伊人并肩出游，沉醉于甜蜜的爱情生活之中。下片慨叹风流云散，往事成空。

全词的情调缠绵悱恻，自怨自艾，带有一种苦涩之味，反映了封建社会文人与歌伎变态的爱情生活及其心理状态，是一曲魂断青楼的恋歌。

这首词，遣字造句，通俗易懂，但其章法艺术却独具一格，曲尽其情。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
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词上片的意思是，过去的心事啊，说起来令人害羞，常常记得，我们俩并肩赏游。

你穿着缃裙罗袜漫步在桃花盛开的岸边，薄薄的青衫轻罗小扇轻歌曼舞在杏花楼。

有多少遍游赏，多少回沉醉，多少次挽留。

凭肩： 肩靠着肩，形容极为亲密的样子。

缃裙： 浅黄色的裙子。丝长。

上片起句，开门见山，直说心事，直披胸坎，为全词之纲，以下文字皆由此生发，深得词家起句之法。

“旧时”，为此词定下了“回忆”的笔调，“长记得”以下至上片结句，都是承此笔势，转入回忆，并且皆由“长记得”三字领起。

词人所回忆的内容，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使他长留记忆中的两件事，一是游乐，一是离别，前者是最痛快的，后者是最痛苦的。

他以这样的一喜一悲的典型事例，概括了他与她的悲欢离合的全过程。

写游乐，他所记取的是最亲密的形式—“凭肩游”，和最美好的形象—“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因系恋人春游，所以用笔轻盈细腻，极尽温柔细腻情态，心神皆见，浓满视听。

写其离别，则用了三个短促顿挫、迭次而下的三字句：“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作者写离别，没有作“执手相看泪眼”之类的率直描述，而是选取了“行”、“醉”、“留”三个方面的行动，并皆以“几番”加以修饰，从而揭示情侣双方分离时心灵深处的痛苦和依依不舍。

词人在《酷相思》中曾说：“欲住也，留无计。”“醉”可能是无计可生时的一“计”。

这些行动，都是“几番”重复，其对爱情的缠绵执着，便不言而喻了。

词人写离别，仅用了九个字，却能一波三折，且将写事抒情熔为一炉，的确是词家正宗笔法。

词人在写游乐和离别时，都刻画了鲜明的人物形象。

前者“缃裙”云云，通过外表情态的描绘，娇女步春的形象，飘然如活；

后者则主要是写男方的凄苦形象，而侧重于灵魂深处的刻画。

上片的回忆，尤其是对那愉快、幸福时刻的回忆，对于词的下片所揭示的作者的爱情悲剧及其给予作者的无可弥缝的感情创伤，是必不可少的。

回忆愈深，愈美，愈见离别之苦和怨思之深。这正是词家所追求的抑扬顿挫之法。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
天易老，恨难酬。
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
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词下片的意思是，有谁料到，往事让春风吹断，还有谁想到，美好的朝云飞逝流散，老天容易衰老，离恨消除却难。

蜂儿啊不懂得人们的痛苦，燕儿啊不懂得人们的忧伤，留恋昔日的情怀啊，何时才能消完？

朝云： 朝云暮雨的略语，象征爱情生活。

下片起句以有力的大转折笔法写词人的爱情悲剧。

“春风”、“朝云”，皆以喻爱情。但是，好景未长，往日的眷恋，那缃裙罗袜、薄衫轻扇的形象，便一如春风之吹断，朝云之飞散，一去不复返了，悲剧，酿成了。

词人用“也谁料”、“又谁料”反复申说事出意外，深沉的悲痛之情亦隐含其间。

“天易老”以下直至煞尾，都是抒发作者在爱情破灭之后难穷难尽的“恨”、“苦”、“愁”，而行文之间，亦颇见层次。

“天易老，恨难酬”，总写愁恨这深。这句承风断云飞的爱情悲剧而来，同时也是下文抒写愁恨的总提，是承上启下的关键句。

“蜂儿”、“燕儿”两句，是写心底的愁苦无处诉说，亦不为他人所理解，蜂、燕以物喻人，婉转其辞。词人当时的孤独凄苦和怨天尤人的情绪由此可见。

这种境遇，自然就更进一步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从而激荡出结句“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的感慨。

这个结句，既与起句“旧时心事”相照应，收到结构上首尾衔接、一气卷舒之效，更重要的是它以重笔作结，迷离怅惘，含情无限，含恨无穷，得白居易《长恨歌》结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意，词人对旧情的怀恋与执着，于此得到进一步表现。

由此可见，这首词的章法结构是颇具特色的。它不仅脉理明晰，而且能一波三折，层层脱换，虚实轻重，顿挫开合，相映成趣。

这种章法艺术是为表现情旨枉曲、凄婉温细的思想内容而设的。

而这种章法艺术，也确实较好地表现了这种内容，直使全词写得忽喜忽悲，乍远乍近，语虽淡而情浓，事虽浅而言深，遂使全词成为艺术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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