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万箭穿心》,心里像压了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吸不进,吐不出。
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人性的种种复杂并没有定论。
而过日子就是,再苦再难,骂完一句“婊子养的”,还是得迈开步子朝前走。
不喜欢李宝莉,如同不喜欢所有自以为是牙尖嘴利之人。
片子的开头,伴随着李宝莉的一句句指责漫骂,心被一阵阵撕拧,是人窒息的紧张。
马学武和马小宝的感觉也是同样。
搬完所有家什,李宝莉心满意足的跳上搬家公司的副驾驶,兴高采烈的奔向自己以为的新生活。
大货车后面,是马学武载着马小宝,奋力的踩着自行车。
一家人,两条路。
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和城市户口,李宝莉对“乡下人”马学武的态度,一直是居高临下,颐气指使,在她的强势“管教”下,处于弱势一方的父子俩自然结成同盟。
虽然当上了车间主任,懦弱的马学武还是不敢出声,儿子成了和母亲对抗的代言人。
提出离婚后,汉口的夜市街头,啤酒小龙虾伴着对面肤白貌美女下属倾慕的眼神,马学武眉飞色舞,与在李宝莉面前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此时此刻,马学武方感男性尊严的存在。
崇拜和肯定是比蓝色小药丸更具威力的催情剂。
桃源宾馆206号房,我以为李宝莉会被彻底摧毁,没想到她的选择是拿起电话拨通了110。
然后,以圣母玛利亚的姿态接纳了浪子回头的马学武。
马学武被降了职。
桃色事件并没有给这对夫妻的感情带来任何影响,千疮百孔的小船,桅杆断了也不过如此。
我们喜欢说世事难料,用来解释一切不可抗拒的外在力量。
马学武的下岗便是如此。
时代和环境造就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凤凰男寒窗苦读十余载,在大武汉谋得铁饭碗一只,当了干部,有了儿子,分了房子,眼看就要走上巅峰。
然后,下岗了,成为数以万计下岗职工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李宝莉并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才是将马学武推下长江二桥的最强力量。
马学武重返桃源宾馆,确认自己被降职、下岗,都是因为李宝莉匿名举报,给自己的一生贴上耻辱烙印的,正是最亲近的枕边人。
死,成了离开这个魔鬼般可怕女人的唯一途径。
李宝莉心寒,是因为马学武的遗书,挂念了母亲,交待了儿子,对李宝莉,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镜头转到遗书上特色,李宝莉难以置信,她不甘心的往后翻,再往后翻,一片空白。
如果说先前是有爱的,不肯离婚是不舍,改变态度是挽留,那这一刻,对马学武,李宝莉连恨,都懒得恨了。
被婆婆指责,被儿子痛骂,渡轮上,闺蜜试图劝慰李宝莉,李宝莉眼泪都没有一滴,依旧咄咄逼人:
下岗的人那么多,也就他一个寻死觅活!
老子也下岗了,老子不也能挣钱!
悲伤,在桃源宾馆外的墙角,已经流尽。
闰蜜委婉提出房子风水不好,在万箭穿心的中央。
李宝莉道:
我就不信邪,我就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什么万箭穿心,老子偏要让它万丈光芒!
大写的霸气,还是要赞一赞。
李宝莉回到汉正街,扛起了来钱最快的“扁担”,闺蜜不忍,她粲然一笑:
费脑子的活我干不了,力气我有,再说你也不能照顾我一辈子。
李宝莉是聪明的,在混沌的生活里,她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挣钱,挣多多的钱,挣够儿子的学费,挣够儿子身体成长所需的一切能量。
不抱怨、不依赖,扛起扁担就是钱。
在社会底层,无数坚韧隐忍的中国女性,正如李宝莉一样,奋战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她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什么形象、什么尊严,都不如铁盒子里的一捆捆钞票实在。
时间跨到十年后,曾在汉正街给予李宝莉照顾的地头蛇建建刑满释放,对建建的示好,李宝莉半推半就。
有观众终于心暖,仿佛一直在担心的宝莉终于有了归宿,影评也写得很文艺:
不管是万箭穿心,还是光芒万丈,总有个建建,愿意为你摇下车窗。
在婆婆的示意下,为了让儿子安心准备高考,李宝莉住到了建建家。
儿子冒雨找来时,李宝莉穿着一件男人的T恤,正拿着毛巾给建建擦背。
面对孩子鄙夷的眼神,李宝莉狼狈不堪,她慌乱地穿着裤子,不停道歉。
儿子并不领情,痛斥母亲“不要脸”。
建建愤而起身和儿子扭打,李宝莉毫不犹豫举起酒瓶砸向了建建的头。
看到此处的感觉,像吞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也许将情节改为宝莉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自己无欲无求,一生面对诱惑不为所动,最好建建还能扮演慈爱的后父,默默守护宝莉母子……
这样的大团圆才会让人舒服,可真正的生活,又怎会让人舒服。
儿子高考大捷。
第一杯酒敬给九泉之下的父亲,第二杯敬给照顾自己多年的奶奶,第三杯敬给李宝莉,同时要求收回父亲名下的房产,断绝母子关系。
李宝莉只诧异了一下下,然后斗志昂扬的表示他要争老子就陪他争个痛快。
畸形的母子关系。
儿子遗传了马学武的敏感,从小到大对李宝莉的市井气息呲之以鼻。
而李宝莉十年如一日,除了象征性的问一名“作业写完了吗?”和儿子再也没有别的话题。
她用扁担下的青春表达对儿子的爱,用压弯的腰和愁白的头表达爱。
儿子并不接受,他需要理解、尊重,需要平等的沟通,李宝莉不懂,她也不想懂,对马学武如此,如儿子亦如此。
直到儿子说出父亲自杀的真相,因为知道了母亲是宾馆事情的匿名举报人。
李宝莉失魂落魄地走到长江边。
远处有烟花,绚丽绽放,近处有少年,鲜衣怒马。
在江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李宝莉在想什么呢?
天亮了,回家打包行李,李宝莉挑起扁担准备出门,婆婆问: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小宝?
李宝莉摇了摇头,一如马学武当年对自己未留片言的遗书。
李宝莉对婆婆说:我的孩子啊,这些年从来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玩啊闹啊,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如果我走他能过得开心一些,那我就走吧。
建建的面包车嬉皮笑脸的停在楼下:你晓得喽,我就是嘴贱。
宝莉还是半推半就的上了车。
没走几步,抛了锚,下车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宝莉弓着身子推了推,发动机响了。
儿子坐在远处,静静望着她离开。
万箭穿了谁的心?
这部片子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于,并没有一味歌颂女性的伟大,宝莉更像一个真真切切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前天还在街头磕着瓜子擦肩而过。
她们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唯独没有自己,伤了心,自己缝缝补补就过了,哪有时间等着它穿。
宝莉的心是不会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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