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斩
小说
1
王丽拖着拉杆箱,到达湖边时,仰头望了望天空。只见太阳似个火球,慢慢滚进西山顶的丛林之中,树木像镀了金似的。她又低头看了看湖,山和树木倒影其中,不时晃动。
王丽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总有一天,山上的树要被太阳点燃而化为灰烬。"
那是17年前的一个傍晚,21岁的王丽坐在“胖老毛美容中心”的屋顶上看日落时,老板胖老毛对她说的。
之前,她跟风去了广东,成为“南下干部”,完成了第一次资本结累,也结束了一段出格的恋情。
三年后回到老家临安,想找个男人成家,但山区的老家贫困依然,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她就到临县沉湖发展,在“胖老毛美容中心”当领班。
通过三年南下的锻炼,王丽少了些天真,多了些慧黠,多了些骨感,多了些丰韵,这丰韵中含些天真,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
胖老毛在舟山群岛当过海军,正当前途一片光明,即将晋升为班长时,却与当地一个渔民的女儿搞对象,被行政处分,提前退伍。
退伍后,胖老毛回到沉湖,学做木匠,然后在沉湖一带打工,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
改革开放后,有一千个小岛的沉湖慢慢成为一个旅游胜地,胖老毛发现了商机,在沉湖边租了房子,命名为“胖老毛美容中心”,成为沉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胖老毛近水楼前先得月,在居父居哥的地位上爱护王丽,王丽的幸福就像沉湖的水,冬暖夏凉,俩人琴瑟和鸣。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这对鸳鸯,在第二年仲夏的午后,成了劳燕。
那天午后,胖老毛14岁的儿子胖小毛,像只油煎老鼠,嗖地从家里蹿出,疑似刘翔的速度,跑了2公里,跑到“胖老毛美容中心”。
进门后,直达208包厢。
大门紧闭。
他紧握肉嘟嘟的小手,使劲敲打木门。
砰、砰、砰……
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门开启了。
一个肥硕的身躯出现,下身一条花短裤反穿着,上身一件汗背心,歪歪扭扭,湿溻溻的。
“爹,快回家,娘又犯病了。”胖小毛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从圆圆的脑门上淌下。
胖老毛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到。”
胖小毛瞪大双眼,目光穿过胖老毛的胯下奔进房间。
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映入胖小毛的眼帘。
女子侧坐在床上,双臂交叉在裸胸上,头低沉,乌发高高绾起,脸色绯红,右脸腮下有颗醒目的黑痣。
胖小毛第一次看到一个熟女的裸体,打了个颤,胸闷气急。
他剜了胖老毛一眼,转过身子,拔腿就跑,冲下楼,冲出美容中心,直奔街心,像只被狮子追赶的羚羊。
王丽惊魂未定,胖老毛安慰道:“别怕,臭小子毛都还没长,懂个逑!你等着我,事情处理好我马上回。”说完走出房间,下楼,在大门口跨上本田摩托车,发动,绝尘而去。
半途碰到胖小毛,停下,示意让胖小毛上车。胖小毛头也不回,兀自奔跑。
当胖老毛回美容中心后,不见王丽踪影,打手机,关机。他嗒然若丧,他本想将被胖小毛搅乱的好事进行到底。
当“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时,王丽沉浸在欲海之中。当胖老毛无意间在她肩胛上咬了一口,起身,呼哧呼哧去开门时,她仍徜徉于欲海里,只是感到肩胛上隐隐作疼。当听到胖小毛喊“爹”的声音时,她一个激灵,支起身子,手臂交叉在胸前,脸色潮红,粉汗淋淋,兰心吸吸。
胖小毛的目光宛如隐喻的刀锋般刺来,她身子似被电击,离开南方的情景再次涌现。
那足可以做她娘的香港女人突然出现在她的公寓里,把她的南方梦彻底打碎。在此之前,她还和香港老板恩恩爱爱,老板对她也关爰有加,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南下干部”中的翘楚。人家基本上是放养,香港老板一星期或半个月来一次,而她属于家养,老板就在大陆开厂,她甚至产生嫁给老板的念头,做个地道的香港女人。
胖小毛的目光如那香港女人同出一辙,王丽觳觫惶恐,顿感大势不妙,时辰已到,与胖老毛的关系从此就要画上句号,而此时的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胖老毛。
当天下午,王丽毅然决然,含着泪,离开了沉湖。
她去了杭州,换了电话卡,掐断了任何与胖老毛继续发展的可能,又在一家整容医院,把脸上那颗痣给整了。
回家后,王丽在镇上开了爿服装店,苦心经营,筚路蓝缕,当遇挫折时,胖老毛的身影就浮现在脑海,那肉哚哚的双手,浑厚宽大的臂膀……随后是胖小毛那如刀的目光。
直到2年后,结婚生子,才与过去彻底了断。
此时,嘴唇上生出胡须的胖小毛,手里拿着十分难堪的成绩报告单,那炎热的午后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他娘口吐白沫,癫痫发作,不省人事,他爹堵在门口,床上有个女人,这女人比他爹至少小20岁。他幡然醒悟,作出足以改变他人生的决定:辍学,离家,到杭州去打工。
9年后,胖小毛带着未婚妻回到沉湖。胖老毛在镇上为儿子买了房子,又替儿子操办了婚事。此时的胖老毛,已把美容中心关了,改头换面,开起“胖头鱼馆”。胖头鱼是沉湖的名片,有机,头大,肉白,鲜美。饭馆虽然开得很红火,但竞争激烈,利润越开越低。3年后,胖老毛把饭馆承包给別人,自己呢,作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上湖建渔排,一边养鱼,一边经营垂钓。沉湖是钓鱼的天堂,一千个西湖那么大,排钓又是沉湖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2
如镜的湖面映出王丽的倩影,与彩霞搅和在一起,半罩杯文胸包裹的双乳清晰可见。这是她的骄傲,也是胖老毛的最爱。
兔子沿山跑,还来归旧窝。
这次王丽下决心来找胖老毛,实在出于无奈,老公赌博,债台高筑,被债主追击,人也不知去向,儿子又与同学打群架,面临退学的危险,生活一团糟。她亟需一双男人的大手,带着体温,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的掌心,用宽大的臂膀,把她搂紧,当她护身的茸毛。胖老毛软棉棉的大手和那粗壮宽大的臂膀便应时而生。
她上网查找,从神州钓鱼网站沉湖版上找到了胖老毛,他经营的“胖老毛钓鱼会所”正在招聘一个女服务员,她一下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路上,她的脑子里都是胖老毛的身影,以及17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犹如云蒸霞蔚。到进入沉湖后,重逢的场景如同电影脚本,分成无数片断。
如果胖老毛认出了她,对她还有情,她就把16年前那个饷午的好事让胖老毛进行到底,然后就像当初那样,除了偕于飞之乐,还帮胖老毛管理渔排。如果胖老毛把她给忘了,那她就死心塌地地当个服务员……
“突,突,突”的马达声响起,湖面掀起波浪,王丽的身影被打得支离破碎,遐想也随之中断。一条机船应声而至,王丽后面突然窜出几个钓鱼的,肩上背着大包,手里提着钓具,纵身跳上机船。王丽还愣在岸边,开船的小伙计高喊:“美女,你上不上船?要上快上。”王丽赶紧提着拉杆箱上船。
上排后,王丽独自坐在拉杆箱上,面向西山,观看山头那一片逐渐黯淡下来的红色晚霞。排上一只叫小白的狗,闻到了难得有的女人味,摇着尾巴,哒哒哒奔到王丽身旁,蹲下,仰望西山。
钓鱼的人把她当成胖老毛的媳妇,胖老毛呢,正在做饭,透过窗户见到王丽,把她当成钓鱼的人带来家属,或者是马子,这种事渔排上总是有,有时钓鱼的来时一个人,钓不到鱼时,心里痒痒,拿出手机,“唿,唿,惚”,摇一摇,再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几划,就起身,叫胖老毛划船上岸,第二天吃早饭时凭空会多出一个女子。
这勾起了胖老毛的回忆,美容中心的事在眼前晃荡,便骂道:“妈嘞个巴子,别把渔排当窑子!”骂完后,追补女子的排费。
饭菜全部烧好,胖老毛解下围巾,掸掸衣服,走出厨房,大声喊道:“吃饭喽!”
听到喊声,钓鱼的一窝蜂地冲进餐厅,胖老毛烧的菜常常不够吃。
有钓鱼的对胖老毛说:“老毛,你媳妇来了,还不叫她吃饭。”
胖老毛笑了笑,说:“我媳妇在新加坡,怎么可能?”说完,朝王丽瞟去一眼,喊道:“吃饭了,再不吃要没菜了。”
王丽起身,慢慢转过身,暮色之下,依稀可辨。
胖老毛瞀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丽的身子惭惭移动过来。老毛双腿一软,笨重的身躯后倾,靠在木廊柱上,厚厚的嘴唇似突遇寒风的驴唇,嗫嚅道:“你,你,怎么来了?”
王丽欢从额起,喜向腮生,双手支在拉杆上,身子微微前倾,特意露出半罩杯里的双乳,双眼眨巴眨巴,刷过的睫毛随之跳动,说:“毛哥,你还没把我忘记,是你在网上挂的招聘启示让我过来的。”
听王丽一说,胖老毛缓过神来,支起眼睑,瞄了王丽一眼。
王丽立即把上身再弯一些,耸了耸胸,媚眼一扫,看胖老毛什么反应。
胖老毛却若无其事,说:“那快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只剩下一个房间了。”胖老毛瞧了瞧天,暮霭和湖面上散发的雾气已经重叠,变成深褐色。
王丽心“咯噔”一下,胖老毛对她特地为他准备的秀色竟然没有胃口,也许时已过,情已了。
胖老毛见王丽发愣,跨前一步,伸手去拎拉杆箱,王丽趁机握住胖老毛的手。胖老毛像被电击,马上把手抽出。胖老毛的手粘稠,上面渗着汗。王丽迷惑。
胖老毛朝房间走去,王丽尾随着。小白突然出现,哒哒哒紧跟其后。
客房里散发霉气,床单和被子上布满斑迹。胖老毛把床上用品一把抓起,抱在前胸,转身,与后面跟着的王丽撞了个满怀,中间隔着被子,把逼仄的房间充塞。王丽本能地后退,木板墙挡住了她,她的背紧紧挤压着木板,木板发出咯咯声响,她的前胸被棉被挤着,与自己绵絮一般的胸脯混在一起,变成一团混纺,双眼被挤出泪水,晶莹剔透,让胖老毛胸闷气急。
胖老毛的脸还是17年前的那张脸,油光锃亮,头发也如从前那般白,但并不显老,17年前,他显老了,17年前她能接纳他,把身体给了他,17年后,她仍然逃不过他,命中注定她是他的。她用力把胸前的绵被扯开,紧紧地抱住胖老毛。
胖老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呆,双眼直楞楞地盯着王丽。王丽的泪水,被刚才的挤压挤出来,从她的眼睛外部看,悲悯,再深入一点,忧悒,再深入一点,动情,最深入一点,慧黠。胖老毛发现以前这双眼总放出稚嫩的光,而如今,这目光,被岁月催熟,熟中混杂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胖老毛一把推开了王丽,说:“王丽,别这样,哥已不是从前的哥,哥已废了。”
王丽的心中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她慢慢松开手,目光漂移。
只见小白蹲在门口,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穀觫起来,眼前出现16年前的午后那双眼睛。
3
沉湖在崇山峻岭之中,夜来的早,月亮爬山过来,来的迟。吃罢晚饭,夜幕拉下,风平浪静,绿豆色的湖面,幽幽地,有些神密,有些阴森,远处大湖中的山黑咕隆咚,惟有不远的山里传来各种虫鸣,山脚下的房子里灯光闪烁,给夜带来一点生机。
胖老毛拾掇着碗筷,收拾残局,对王丽的行为举止没有过份的反应,即使想也不能实现,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已经痿而不举,举而不坚。
3年前,一次事故让胖老毛成了软男。他的肾上腺动脉出了问题,性离他远去。尽管他四处求医,但都无际于事,人的性格突变,以前耽于美色,如今金钱至上,而且吝啬,苛刻。媳妇没去新加坡打工时,媳妇全权负责排上的财务,胖老毛虽然不痛快,但挨于面子,只好作罢。但私底下,暗暗监督媳妇,以防不测,每天用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薄记账。去年,一听媳妇执意要去新加坡打工,他高兴得屁颠颠的。而胖小毛却很不高兴,胖老毛就劝胖小毛,一家子都靠渔排过日子,一旦政府为了环保,强制渔排上岸怎么办?总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沉湖有两百多名女子去了新加坡,如同当初南下一般。
媳妇一走,胖老毛把财权全部收回,胖小毛像个打工的人。王丽的出现着实让胖老毛震惊,他十分情楚,王丽想与他重修于好,王丽已走投无路,想利用最后一点资本笼络他。他本想立即让她吃闭门羹,但出于旧情,便起了恻隐之心,何况凭王丽的能力,管理渔排绰绰有余。
“老毛,小毛回来了吗?黄泥都用光了。”一个钓鱼的闯进,见王丽坐在餐桌旁,又补充道,“小毛老婆,以后你可要把小毛看紧,整天都见不到他身影。”
“你胡说什么,今天家里有事,等会就来,你如急用我开船把你送到岸边。”胖老毛回答,说着走出厨房,去拿装泥巴的筐子。
在沉湖钓鱼,黄泥很重要,用它来拌窝料,再用打窝器把窝料打到湖底,窝就不会散,尤其是钓黄尾巴鱼,因为黄尾巴鱼还吃黄泥。
胖老毛走后,王丽走出餐厅,一边逛,一边观察渔排。渔排位于山凹的正中央,一个母排,两个子排,子排一大一个,从母排到子排必须用渡船。山凹里灯光闪烁,有白光,蓝光,紫光和红光,都是从钓鱼的人头上射出的。钓鱼的清一色都是男人,上帝把两件事专供男人享乐的,一是垂钓,二是打猎。排沿处,每个钓位都挂着灯,水面上雾气蒸腾,微生物聚集,小包头鱼成群结队,在灯光里转着圈,一片寂静。王丽深感孤单,就像湖中的包头鱼,见了灯光就游过来,她的灯光就是胖老毛,但她一到,灯灭了。她产生离开的念头,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走,到沉湖镇上找个活,即使给人家做钟点工也无所谓,像她这样将近四十的女人,尽管风韵尚存,但已是明日黄花,按流行语来说,女人四十豆腐渣。
“小毛老婆,当心点,这下面的湖有五十几米深,湖中还有水怪。”一束蓝光向她扑来,随后一个声音响起。她打了个寒噤,不知不觉走到了排的尽端,一个较大的甲板,上面还支着竹竿,凉着衣服。她定下神,用手挡着蓝光,黑暗处坐着一个钓鱼的男人,与她在打招呼。
她说:“有鱼吗?你们怎么夜里钓鱼?”
“没鱼我们冷冰冰坐在这里干吗,过一会,我钓一条起来给你见识见识。”钓鱼的说着转过身子,蓝光射向湖中的一个浮标,浮标红白相间,在湖中随波荡着,突然一个下蹬,钓鱼的马上提竿,摇线盘,一条白条露出湖面,嘴上念念有词:“小毛老婆,你是个福人,这个季节上白条,少见。”
一见有人钓上白条,旁边钓鱼的都闻腥而来,甲板上灯光聚焦,见到王丽,有人说:“兄弟,小毛老婆今天刚到,你把白条送给她吧,以后他可以给我们的伙食搞得好一点。”
王丽不吭声,不置可否,脸上直发烫。真如沉湖人说的“铁打的渔排,流水的钓者“,这些人都是新客,流水的钓者,没见过胖小毛的媳妇,根本想不到她差点做了小毛的后娘。
王丽转过身子,准备回到房间,有人说:“小毛老婆,顺便把老毛他们凉的衣服收去,都要吃露水了。”
王丽把衣服收了,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小心翼翼地从原路上返回。
回屋里,胖老毛已坐在沙发上打盹,像尊哈拉菩萨,肚子上放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双手盖在上面,电视机开得很响,里面播着抗日剧。
王丽走过去把衣服往旁边空沙发一扔,然后拿起摇控器,降低电视的声音。
“别,别把声音降低。”胖老毛醒了,又像是根本没睡着。
王丽重新把声音开大。
“洗澡有热水,屋顶装了太阳能。”胖老王说,说完后又悄无声息,仿佛又睡去了。
见桌子上放着新鲜的黄瓜,王丽拿了两根,径直走向房间。走进房间,心一振。房间焕然一新,床上用品全部换过,墙上还帖了章子怡的海报,想不到这胖老毛尽管身体不行了,表面上不冷不热的,但对自己还挺关心,去意消了一半。
王丽取了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去洗了澡,洗完后,照了下镜子,发觉脸上有个斑,想起拿的新鲜黄瓜,就把换下的衣服扔进一只脸盆,匆匆跑回房间,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刀,把黄瓜切成一片一片,躺在床上,开始做自制面膜。
躺在崭新的毯子上,又做着面膜,王丽感到很温馨。自从结婚生子以来,几乎没人给她换过床单,都是自己干的。当她作为情人时,她享受过,而当她作为老婆时,她有的只是付出。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阵“哗哗”声把她打醒,她以为在梦中,睁开眼,哗哗声依然,她以为下大雨了。她起床,把脸上的黄瓜抹去,用纸巾擦干脸,关掉灯。
“哗哗”声更加清晰,还有一束灯光从墙上漏进。
墙上有个洞。她本能地伫立在洞前,用一只眼睛向里窥探。
一看,如被电击。
仿佛在梦里,仿佛在时间的隧道里。
17年前的胖老毛正在洗澡。
王丽心率加快,呼吸急促,身体发烫,双乳发胀。现在和过去彻底混淆在一起,眼前出现17年的自己,为眼前的胖老毛擦身,按摩,俩人在莲蓬头下相拥,哗哗淌下的水,如同爱的甘露,蜜里添油。她来这里,就是为他而来,找回过去的幸福,重温男人的铁骨柔情。
4
王丽留了下来,就像当初一样。
留下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那17年前的胖老毛不是胖老毛,而是胖小毛。
胖小毛没有把王丽认出来,在他心里,16年前的午后,那个坐在床上的王丽,脸上有颗醒目的黑痣。
其次是小白,小白成了王丽的随从,如影随形。
小白是胖小毛为了讨好渔政,特地从渔政站里牵来养的,是条吃鱼的狗。小白一尺多长,白毛茸茸,两只耳朵像两片枯萎的大树叶,瘪嗒嗒挂在脑袋上,眼袋下面顺着脸分别生着一条疤痕,看似两条泪痕,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但在王丽面前,下首摇尾,一副快乐相。
王丽衣着鲜亮,主事练达,八面玲珑,一双细皮嫩肉的手,犹如一台吸尘器,到哪儿,哪儿就亮堂,连门口那几株辣椒,蔫了的叶子又泛绿色。本来排上是屋里拉大便,屋外打水烧来吃,王丽让胖小毛用空的矿泉水瓶去岸上打自来水。以前的伙食差而少,现在好又多,让渔排从无星级到了三星级。“胖老毛钓鱼会所”的名声大振,不管有没有鱼钓,钓鱼的总往胖老毛渔排上跑。大家都说王丽的皮肤比白条还白,光滑如珐琅一般,奶子比胖头鱼的头还大,但身子像红珠鱼那样苗条。
王丽成了排上的台柱,比胖老毛在神州钓鱼网上挂的广告还灵。
王丽把渔排当成自己的家,离开的16年光阴,如同眼睛眨巴了一下。在她眼里,这渔排成了17年前美容中心。王丽还给老毛父子俩洗衣服,洗完的衣服与自己的衣服凉在一起,五彩缤纷,随风飘荡,让人欣羡。当钓鱼的称呼她为“老毛媳妇”,“小毛老婆”,她都以沉默相认,都会循声跑过去为客人服务。
吃过晚饭,拾掇完毕,王丽就用手机放音乐,只身在客厅跳排舞。
她身着紧身的连衣裙,上面盛开着栀子花,凹凸有致,仿佛栀子花丛中的一大熟女。音乐有快节奏的《小苹果》,慢节奏的《因为爱情》。她高擎着手,白皙纤细的十指在空中做着造型,身体扭动,胸脯随节奏颤动。
胖老毛坐在木纱发上,先是查账,偶尔用眼梢瞄一下跳舞的王丽,然后就闭上眼睛,账本摊在如来佛似的肚皮上,似睡非睡,在朦胧之中。有钓鱼的调侃道:“老毛,你做皇帝了,有宫女为你翩翩起舞。”胖老毛嘴角咧一下,但心里却有说不尽道不明的事无数。
小白圪蹴在胖老毛旁边,水灵灵的双眼盯着扭动身躯的王丽,有时,支起身子,后爪落地,学着王丽的姿态,前爪随着音乐舞动,摇头晃脑。
胖小毛欹在廊柱上,斜眼相观,心如游丝,魂不守舍。面对这熟透的樱桃,想起在新加坡的媳妇,大脑顷刻间充血,脸色紫涨,心跳加剧。
王丽瞄一眼胖老毛。胖老毛闭着眼睛,双手搭在大肚子上,抓着那记账本,如同抓着命根子一般。王丽又向胖小毛睇眄一眼,眼光极为波俏,嘴角一咧,慢下舞步,嘴里唱道:
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
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
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
此时的王丽是快乐的,坐着的胖老毛是现在时,站着的胖小毛是过去时, 既然她已是过去的胖老毛的人,成为现在的胖小毛的人,顺利成章。
5
那是王丽到渔排后的第一个满月,排上钓鱼的人出奇的少,冷冷清清。王丽以为天气的原因,季节转换,进入初秋,气温明显下降,后来一问,才知道满月之夜鱼特别少,尤其是白条鱼,见到满月就躲到深水处。
明晃晃的月亮悬于山头,山脚的湖面泛起一片银白,银白嵌入波中,成为一阵阵的波光,波光又从湖中投射出来,与水面蒸腾的氤氲掺和在一起,整个湖面像一片云海。
王丽躁动起来,怀揣小鹿。月光似男人的手,抚摸着王丽的胴体。王丽魂不附体,身子轻飘飘的,低头看看脚下的波浪,抬头仰望星空,再次把过去,现在和将来彻底混淆在一起,不知今夕是何年。
“汪汪汪”的犬吠声把王丽唤回现实,她看到胖小毛抱着小白出现在身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抱小白。
胖小毛顺势抓住她的玉手,小白从臂间滑落。
王丽愣怔了一下,小手在宽大厚实的手之中,一股热流从掌心进入血脉,直抵心底。
胖小毛拉过王丽,把她紧紧抱住。两张嘴就紧紧地粘合在一起,手各自在对方的身子漫游,干柴突遇烈火。
小白在排上跳跃,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像个白精灵。
从此,王丽真的替代了胖小毛的老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子排上筑起了爱巢。胖小毛成了17年前的胖老毛,但更健,更听话。而王丽,更加老辣,更加风流,还极富母性。如果说17年前的胖老毛以父以兄长以情人的形式呵护王丽,那么,现在王丽以母以姐以情人的形式呵护胖小毛,让胖小毛感到这世界是他的,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白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天一黑,俩人就眉目传情,王丽边跳舞边用眼睛挑逗胖小毛,一见胖老毛眯上眼睛,胖小毛就立即去撑小木船,王丽会意地跟去,手里抱着小白,有时胖小毛急不可待,放下手中的浆,蹲下,双手在小白的身上逡巡,慢慢地钻进小白的身下,手掌贴在王丽的大腿上,摩挲着光滑如玉的肌肤,然后钻到裙子深处。王丽喘息起来,身子微微颤抖,胸脯起伏,脸发烫,身燥热,下面已湿溻溻的,娇嗔道:“别,别,我不会凫水,船翻了我就没命了。”胖小毛就起身,操起桨,使劲地划,有时单手划浆,另一只手抚摸着王丽。
黑黢黢的湖面上,“卟,卟”,白条鱼窜出吃小鱼,“哗……”,一片小鱼逃窜,“汪,汪”,小白吠起来,“轰,轰”,外面大湖上机船驶过,波浪骤起,小船剧烈颠簸,王丽双臂紧紧夹住胖小毛的双腿,脸磕在胯内,魂酥骨软。
船到了子排,一进屋里,正到火候,俩人就不能自已,搂作一团,尽情缱绻。
渔排如在波浪之中,晃荡不止。
6
胖老毛开始一直焖在锅里。
他每天数着钱,在那本发黄的笔记本上记着账,沾沾自喜,以为王丽是报恩来的,那么卖力,就像这渔排是她家开的,与他媳妇相比,判若两人。他媳妇在时,排上有个小商场,由媳妇管理,除了收钱,无所事事,还时不时地与钓鱼的打情卖俏,一到傍晚,就拿着装钱的铁箱子,回家。尽管胖老毛一直记着账,但不见钱,干得只是会计的活,名义上却是老板。有钓鱼的讥嘲道:“老毛,你这么个年纪,这么辛苦,都为儿媳在打工。”
但是,时间一长,胖老毛感到有些不妙。
一天,胖小毛突然对胖老毛说:“爹,像你这样用本子记账,早就淘汰了,现在都用电脑,方便一些就用手机。”说着叫王丽过去示范。
王丽拿出智能手机,打开一张Excel表,出来一串名字和数字,胖小毛说:“这些数字自动会算,一目了然,爹,如果有人趁机涂改了你的笔记,你自己也不知道,而用手机记录,即使手机丢了也没关系,数据随时存入百度云。”
胖老毛眼花缭乱,云里雾里的,看看胖小毛和王丽,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旧日情人,何况自从王丽来后,生意红火,收入翻番,如果拂逆他们,与己与渔排都不利。于是,他就把财权交给了胖小毛。
胖老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胖小毛正在温柔乡之中,他把财权交给了王丽,胖老毛自己要用钱反而要向王丽要,很憋屈。
他与胖小毛交涉,胖小毛不以为然,说:“我是你儿子,你怕什么,要钱问我要!”胖老毛说:“你娘,你女儿谁养?”胖小毛说:“那当然是我养,这个你放心。”胖老毛说:“那你老婆呢?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寄钱过来!”
胖小毛突然噤声。与王丽好上后,他几乎把老婆给忘了,胖老毛一说,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老婆。胖老毛见他哑了,又说:“你小子真傻,你老婆去新加坡时,带走了十几万!”
胖小毛闷不吭声地走开。胖老毛感到有些蹊跷,疑窦顿生,这小子一定瞒着自己,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整天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且几乎每天有钓鱼的人,自己没发觉,钓鱼的人总知道些。这样一想,气消了一半,释然一些。
直到有个晚上,胖老毛在沙发上破天荒地沉睡,一个钓鱼的人把他打醒,说:“老毛,你倒睡得香,你那小白掉进湖里了!”
胖老毛一听,惊起,这还了得,这小白可是渔政站的,若有个三长二短,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就跟着钓鱼的到排边。
只见湖中一个小白点在晃动,向子排漂移,胖老毛惊呼:“妈嘞个巴子,这狗还会凫水!”钓鱼的看着子排,像发现了新大陆,说:“老毛,你看那排,有鬼了,晃得那么厉害,今天又没风浪,一定有人在上面搞排震。”胖老毛鸭听天雷,问道:“你说什么?排上地震了?”钓鱼的说:“老毛,你这就out了,以前搞车震,现在有名星搞马震,想不到还有人搞排震,我也算开眼界了,老毛,排震就是在排上做爱。”胖老毛悻悻骂道:“妈嘞个巴子,我这渔排是用来钓鱼的,又不是‘美容中心’!”掏出手机,拨通电话,继续道,“小毛,你在哪?小白掉湖里了。”电话一搁掉,那排陡然平静下来,然后胖小毛出现,撑着小船去接小白。
钓鱼的哈哈大笑起来,说:“老毛,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小毛两老婆在搞新花样,天兵天将,不管日X闲账,我去钓鱼了。”
但是,胖老毛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第二天吃过晚饭,他把小白绑在沙发的腿上,自己坐在沙发上假寐,等胖小毛和王丽划小船去子排时,起来,站在黑暗处观察。
等到他们上排时,他给小白松绑,狠狠地踢上脚,色声俱厉,怒吼道:“妈嘞个巴子!你这贱货,猫投胎的贱货!!”
小白耷拉着耳朵,两眼直愣愣盯着瘦老毛,浑身哆嗦。
“你给我游到那排上去啊,怎么没胆了?活到现在,我见过狗吃屎,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吃活鱼的狗!”胖老毛不依不饶,继续吼道,仿佛与王丽排震的不是胖小毛,而是这只吃鱼的狗。
其实,他比小白还惊悚,想起16年前王丽不辞而别的事,火“噌噌”往上窜,一年多时间,他在她身上花了三万多,这三万多,现在起码值三十多万,如今,她见自己老了,废了,又与自己的儿子勾搭成奸,一定又是用色劫财,是可忍,孰不可忍。
“妈嘞个巴子,我老毛前生作孽啊!”他自骂自道,上去又狠狠地给小白一脚。
7
胖老毛整日没精打采,脑子里不是17年前的事就是将来的事,他感到16年的那出戏即将重演,自己创下的家业将毁于王丽手中。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鲠在喉。辞掉王丽吧,儿子不肯,向儿子坦白他的过去,脸面没地方搁,通知媳妇呢,又不行,极有可能正中媳妇下怀,孤身在外,美少妇一枚,一年多没回家,肯定在新加坡扮演王丽的角色,回来一闹,一旦离婚,又得损失一半家产,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而把儿子推向王丽。胖老毛想着想着,心头之火噌噌往上窜,燃遍全身,几乎到了疯癫的程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产生。
他决定干掉王丽。
他选择在中秋节下手,既是满月,又是过团圆节,排上无人钓鱼。
胖小毛中秋前一天就走了,带着女儿去丈人家,排上只剩胖老毛和王丽俩人。
胖老毛一大早从床底下拿出木匠工具,趁王丽还在梦里,来到大平台。
大平台凉衣架下面本来有个四方形的大洞,专供钓鱼用,后来由于洞口掉下了人,胖老毛就用木板把洞封了,这事鲜有人知道。
胖老毛拿出木匠的看家本领,把固定的木板松开,但看上去如固定的一模一样,干得天意无缝。干完后,胖老毛还愣愣地看了一会,觉得当年当木匠的风采再现。
回屋的半途,碰到小白,蹲在木排上,痴痴地盯着大平台,见胖老毛,拔腿就跑。胖老毛追赶过去,嘴里骂着,抬腿就是一脚,但踢了个空,鞋子飞出。
小白哒哒哒跑进王丽的房间,王丽还在酣睡之中。
胖老毛去了镇上,特地买了月饼,回到排上时已是饷午。王丽刚起床,慵懒,抱着小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胖老毛把月饼放在桌子上,说:“今天晚上,排由你管。”
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超级大月亮的节目,年度最大最圆的月亮,超级月亮,将在今天现身天宇,与“最圆中秋月”上演“巧遇”的好戏。
“王丽,今晚这出戏你必须看,沉湖的满月最圆,湖在山腰之中,你等于在山上观月,距离又近了许多。”胖老毛又说。
向晚时分,太阳像个蛋黄挂在山顶。
“总有一天,山上的树要被太阳点燃而化为灰烬。”
王丽坐在排沿上,面对西山,身旁蜷缩着小白,看着太阳爬进丛林,胖老毛的声音就在耳边,但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王丽毛发倒竖。
胖老毛说:“晚饭已烧好,我回家吃,你小心点。”说着上机船,走了。
太阳过了山顶,坠入到山的那边时,月亮正悄悄地从东面爬上山,在这空隙间,沉湖的天黑得最快。第一次一个人在湖中间,王丽像置身于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上,惊恐,孤寂。
吃罢晚饭,发了个信息给胖小毛:“你来吧,陪陪我,我好怕。”胖小毛回:“女儿在,不能回,小白陪你,没问题。”
王丽走出房间已近十点,正是电视上说的超级月亮个头最大之时,房子的所有缝隙都漏进月光。王丽走到外面,沐浴在月光之中,突然晕眩,整个身体如针在扎,所有毛细孔都打开,浑身热辣辣的。小白也如同出一辙,在王丽的身边跳个不停,不停地去咬裙子的下摆。
月光下的山林中,各种虫齐声合唱,众妙毕集,以秋蝉唱得最为嘹亮,尽管有的蝉在地下过了17年,随着秋的过去,即将离世,但仍在引吭高歌。
王丽走到大平台上,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尽情地跳起排舞。小白蹲在一旁,白色的绒毛融在白色的月光里,惟有两颗蓝眸在闪烁。跳着跳着,王丽开始出汗,她便把裙子脱掉,只留白色的内衣,身子便与小白一样,融入白色的月光之中。
一阵风刮过,脱下的裙子被风卷起,小白高高跳起,咬住裙子,在地坪上拖。
王丽感到一丝寒意,拿起小白拖来的裙子,裙子已被弄脏,她看了看凉衣架,上面有她的衣服。她下意识地走过去,去取衣服。
“嘭”一声响,石破天惊。
王丽脚下的地坪下陷,身子随之往下沉,脚已着水。
她本能地惨叫一声:“小白,小毛,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纵身一跃,把凉衣架掀翻,自己扑通一声,掉入湖中。
王丽用力猛踩脚下的木板,身子往上一蹿,双手紧紧攥住随凉衣的竹竿落下的衣服,迅速把竹竿拖到洞,试图攀着衣服向上爬,竹竿发出“噼啪,噼啪”的开裂声,无法承受她的体重,她只好抓着衣服,双脚本能地用踩住木板,不让木板漂移,让横跨在洞口的竹竿所受的力与木板承受的浮力平衡。
王丽悬挂在洞里,洞下面水深近50米。
平台上的手机的里仍放着歌曲:
因为爱情,
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
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
小白在湖面拼命地游,游到岸边,爬起,抖掉身上的水,面对大平台,“汪,汪,汪……”一阵狂吠,另一个山头那边也传来“汪,汪,汪”的犬吠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狺狺狂吠,阴森可怖。天空中,超级大月亮徐徐向西前行。沉湖上,一个通体雪白的胴体,在一个洞口挣扎,月光似无数根银针,在雪白的肌肤上齐扎。
8
王丽双手抓着竹竿,双脚踩着木板,木板随时有被波浪卷走的危险,她不敢低头,黑黢黢的湖面如同地狱的大门,她仰着头,一直仰着头,先是大喊大叫,而后是呻吟。硕大的月亮徐徐向西,雾气在月光之中似濛濛细雨,打在王丽的头上,身上,她感到寒气砭骨,浑身哆嗦,在月亮里找温暖。她看到吴刚走出月亮,后面跟着蟾蜍、玉兔和蛇,吴刚乘着月光之辇下凡,来救她这个冤妇。
有那么瞬间,她掠过死的念头,松开紧紧抓住竹竿的手,坠入沉湖。此时,手机上传来另一首歌的声音: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她想,等月亮走完今晚的路,她就放手,葬身于沉湖。
歌声戛然而止,手机电池电量耗尽。岸上的小白沿着山脚飞奔着,跑到离渔排最近处,似跟随吴刚的小白兔,纵身一跃,跳入湖中,使劲地游,游到上渔排的竹排边,前爪抓住竹排边绿,用力一拉,上身上去,又用力一拉,一跃,上了竹排,来不及抖掉身上的水,跶跶跶奔跑,在竹排尽端,奋力一跃,跳上渔排,跶跶跶直奔大平台。
王丽已筋疲力尽,呻吟着,雾和月光笼罩着洞口,寒风刺骨。小白嘶声力竭,汪汪叫了两声。王丽睁开双眼,目光痴呆。情急之下,小白把头伸入洞中,去咬王丽的头发,徒劳,勾不着,它变换姿势,前爪攀紧洞沿,身子垂直落下去,用后爪去勾头发,虽然勾住了,但头发没有足够长,拉不上来。它无计可施,见王丽在抖,几乎冻僵,马上爬上平台,叼起一件衣服,把衣服拖到洞口,然后用嘴把衣服叼到王丽的项颈上。此时的王丽由于双手举着,肩已不再存在。小白又爬起,嘴对着王丽紧抓竹竿的手,不停地呵热气,还用舌头去舔舐。
月亮已与西山相逢,东方出现鱼白,湖面上雾气如腾云翻滚。突然,湾口出现一道灯光,接着马达声响起,然后波浪涌动,传到渔排处,平台开始晃动,小白马上有了反应,全身热起来,它知道抓鱼虾的老吴俩口子来收虾笼了,他们在天亮前必须把前一天放下的所有虾笼收起。
浪越来越大,马达声越来越响,灯光越来越强。小白支起身子,哒哒哒逆着灯光跑去,到达排端,它没吠,它吠的力气几乎用竭,它知道,在马达声下老吴是听不到它的吠声,它必须等到马达声消失,船依靠惯性淌过来时,竭尽洪荒之力,对渔船奔跳,狂叫。
马达声消失了。“汪汪汪……”小白嘶声力竭的叫声响起。老吴听到了,老吴惊诧不已,这叫声反常,突兀。老吴改变方向,打开大灯,船向平台奔去。
9
王丽被老吴救上时,全身都已僵硬,嘴唇发紫,双脚肿得像面包。
老吴的老婆从船舱里拿出被子给王丽盖上,并掐人中又捏虎口,王丽慢慢苏醒过来。小白四肢趴开,身子压在王丽身上,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给她。老吴打了120,又打了胖老毛和胖小毛的电话。他没打110,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次意外。
月亮已钻进西山,尽管东方泛白,但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等到120急救车到达码头时,才慢慢地亮起来,早暾通红,东方出现奇丽的彩带。
附近山脚下的村民听见急救车的鸣笛声都赶到岸边,围着胖老毛。胖老毛心虚,但佯装淡定,一个不停地说自己昨晚回家过中秋,没有在渔排,叫王丽全权负责,还给王丽买了月饼和水果,等等等等,总之撇清与事件的关系。
胖小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赶到马上就开船直接到平台上,在王丽旁身边跪下,用温暖的双手抚摸王丽。王丽有了感觉,睁开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往外流。胖小毛裹紧棉被,一把抱起王丽,跳到老吴船上。小白也随接跳上。船直奔码头。
当王丽被放上担架抬进急救车时,人们都涌向急球车。胖老毛痴痴地站在路边,惶恐不安。胖小毛跳上急救车,小白也跳着要上去,被护士赶开。
急救车“呜啦,呜啦”地驶去,小白紧追不舍,但还是被远远抛在后面。
直到鸣笛声消失后,小白才掉转头往回跑,跑到码头。人们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只有胖老毛脸呈赤赯色,兀自一人站在一边。
小白一见胖老毛,眼睛直发红光,似仇人相见,一个鱼跃,似长上了鹰隼的翅膀,猛地扑向胖老毛。
胖老毛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脚后跟在侧石处滑入,肥硕的身子失去了重心,仰天倒下,后脑勺重重磕在块石上,鲜血迸发。
小白四爪死死地抓着胖老毛,与胖老毛一起摔倒,爬起,对准胖老毛的喉结猛咬一口,拔腿就向湖边跑去。
小白没有在湖边止步,直接冲向湖中,消失在波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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