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华灯初上。沪上火树银花的斑斓装点起整个城市的虚妄,夜晚的男男女女肆意挥霍着青春成为寂寞的信徒,这是个梦想与绝望相交织的时代。已经是深秋了,他拖沓着步子如同道路两旁静默的法国梧桐一样萧瑟。街道上堆满了落叶,他恶趣味地用脚踩碎,发出的声响突兀地让自己有些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松勒住脖子的领带,抬头望着十七楼的一盏灯光,收起自己一整天难捱的悲伤。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她解了围裙,一边把饭菜从厨房拿到客厅。他木讷地点头算是回应,可不知道在回答着什么。桌上有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可他几乎没动过筷子,只是闷着头一口一口扒着米饭。
“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吧。”
“不用了。”
随即是长长的沉默,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可《新闻联播》结束的片尾曲适时响起,提醒着人们它永远没有大结局。时间面无表情的大步向前,他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向外看,依旧是灯火辉煌,依旧是盛大明亮。他站在阳台点燃了烟,没有吸,看着青色的烟雾被卷进这座浮城里,不过对于人来说,饭菜总比人心凉得快。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走着,也似乎在宣告着他们婚姻的终结。他们平躺在床上,都睁着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动了下身子,有些不自在。
“恩...你明天早点回来,我们明天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一下。”
他扭过身子,手心有些凉,挪了挪枕头,仿佛极不情愿的敷衍了一句。又是长久的沉默,沉默是最禁锢的镣铐,把原来两个人耳鬓厮磨缱绻相依换成缄默不语咫尺天涯。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令他心颤的名字会让他毫无反应,他忘了年轻时的海誓山盟什么时候变得苍白无力,他忘了那比天高比海深的坚定什么时候变得不堪一击,他忘了太多太多。
他有些难过,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想起来年轻时他们在洒满晚霞的菜市场手牵手逛着,傍晚时的菜市场挤满了下班的人,如同童年的清晨一样热闹。红彤彤的番茄,圆滚滚的冬瓜,绿莹莹的青椒,她总喜欢这样ABB的形容词,她说这样显得真实。她把不喜欢的木耳叫成树耳朵,看到香椿会捏着鼻子拉着他快走。知道他不喜欢吃蘑菇还故意很大声地说要吃蘑菇宴,实际一点都没买。喜欢摆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食物,跟他一起去海产店看王八,不知名的鱼在水里挣扎溅了她一声水花,然后气冲冲地说要把这条鱼吃掉...那些梦幻般朦胧的青葱记忆从水里浮上来,让他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在温热的晚风中,两个人身上都是汗水的味道,食物的味道,抱紧的时候,闻到的是爱情的味道。夕阳慷慨的倾泄下来,那些璀璨的金光落到他们的肩头上显得圣洁伟大。他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但是眼里都是彼此心爱的模样。
他把身子转过来,看着她。这个相守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鲜明的痕迹,她不得不染了几次头发,可还能寻见几缕银丝。他知道她还没睡着,他甚至能够听到她矜持的心跳。
“你以后少吃点甜食,别跟小姑娘一样,你最近血糖有点高,过一阵子再去复检一下。”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她的头轻轻地点了下,可肩膀开始忍不住的颤抖,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发出什么声响,可还是能听到小声的抽泣声。“你也多穿点,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她想起来年轻时的一个冬天,他为了见她一面,赶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跑了大半个中国只为了见她一面, 被冻得脸色通红,努力呼着气告诉她自己不冷,然后两腿打颤。那时候她芳心自许,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归宿,会成为她撼不可动的庇佑。那年他得了风寒,每次天冷的时候膝盖都会隐隐作痛,可这个男人说只要看见她,怎么都心甘。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把身子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像当年结婚时说我愿意一样坚定。她想起来每次过马路的时候总是用力地牵着她的手,每次出差的时候还惦记着她的礼物,会在每一个纪念日发短信说着情话,陪她看着他不喜欢的肥皂剧,忍受着她所有的小脾气。她开始想起他的好,他所有的一切,想起来他年轻时干净纯良的眸子,想他洗衣粉香味的白衬衫,想他抱着吉他给她唱着周杰伦的歌。现在他快到五十了,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叔,头顶的头发也开始叛乱。可自己也年老色衰,心痛买了昂贵的化妆品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染过几次头也总有新长出来的白头发嘲笑。想到这里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她突然有些替他惶恐,少了她,他该怎么办。他找不到领带放在哪,他总喜欢乱吃东西,他生病不喜欢去医院,他苦恼的时候会无节制的吸烟,他固执耿直做事非得硬着来。他似乎少了自己就活不下去。
她看他,这个相依相偎二十多年的男人。
那些满腔热情倾尽所有的爱情总悄无声息的被瓦解。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可那些写进童话里的爱情早已被岁月积淀进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我们努力活着,都活出自己心爱的模样,那些刻骨铭心的深情只会越来越深刻。他们对望着,眼中都是彼此二十岁的样子。
天亮了,晨光熹微。朝生的阳光逐渐从天际渗透下来,透过百叶窗落到枕上。今天的晨光跟二十多年前那些虎头巴脑的朝阳全然不同。这一片朝阳就像是从地底升起来的火焰,从地与天的交界之处燃烧到最远的天边,在晨光的照耀之下,整个世界都好像摇摇欲坠了一样。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恩..今天你早点回来,咱们再照一次婚纱照。”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像是年少时在街角刻意偶遇时自然的笑。
那些至死靡它的爱情抵不过细水长流的时光,但相濡以沫持子之手却总显得温暖真实。这才是最珍贵的爱情。他们,我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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