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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足足有这么厚。”山婆婆两手一高一低,拉出二十多厘米的距离,比划着积雪的厚度。
“像今天这么厚吗?”山楠看着婆婆的两只手问。
“差不多!那天的雪花飘得真美呀,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花瓣带着凌冽的暗香,舞着舞着全落在地上。推开房门,外面一片白亮,踩在雪上,倾刻间,感觉和雪融为一体。我在山上走着、舞着,轻盈得就像回到多年以前。”
山楠拿起一块木柴,塞进炉膛,炽热明亮的炭火立刻裹着木柴,生出一团长长的长舌,映红两人的脸。
“我拉着松树的手转几个圈圈,又在一个很大的树洞外大声歌唱,吵得正在冬眠的黑熊一家缩着脖子探出头,看到是我在拿他们开心,摇摇头关上房门继续做美梦。”
“我敲敲这家的门,拍拍那家的窗,想把这些美妙的好东西分享给所有人。我从东山唱到西山,结果只有小松鼠一家走出房门,开开心心地滑雪去了。”
“山上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鸟叫,我在这个梦幻的世界和雪花一起游荡。突然,看见一个人躺在雪地里,手和脸冻得乌黑发紫,探探鼻息,他还活着,我就把他带回家。”
“婆婆救了一个人?”山楠转过脸,看着婆婆问。
婆婆盯着炉子里燃烧的木柴,两只手不安地搓来搓去,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跳跃的火光在她的侧脸上一明一暗地波动。
“他很虚弱,在火边烤了很久,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过了一会儿,婆婆又讲了一句。
“他是谁?附近的村民吗?”山楠知道,山里人家十家有九家都是猎户,他们以打猎为生,有时会在山上呆几天。
“他醒过来后,问我有没有吃的,我就做饭给他吃。”
“后来呢?他下山回家了?”
婆婆从炉旁缩回手,捂在脸上,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木柴在炉里噼啪作响,树脂从断口处滋滋冒泡,长长的火舌卷住木柴,释放出热量。
山楠想听故事,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婆婆,木柴上的火舌慢慢萎缩,炉膛里一块一块的柴炭渐渐变成暗红色。
“孩子,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婆婆站起来,变魔术似的披上一件毛茸茸的兽皮大衣。
“婆婆,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山楠坐在矮凳上仰起小脸说。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了。”婆婆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白色的五瓣花,塌塌的嘴巴里念念有词,“睡吧,睡吧,忘掉今天吧。”
“我想吃你做的饭,下次你会做给我吃吗?”山楠刚问出这句话,揉揉眼睛打个哈欠,靠在炉边的小柴垛上睡着了。
山民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山下的居民,一种是住在山上的居民,他们都和大山息息相关。
山楠是山下老猎人的孙子,老山的枪法百发百中,能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再逃走的道理。
“老山,打猎去?”山里的人家大老远看见老猎人,都爱喊这一句。
老山也喜欢这句问侯语,哈哈一笑,国字脸上一双鹰眼闪着狡黠的光亮,鼻子到嘴角的两条纹裂成一个深深的“八”字,“走,打猎去!”一群猎人扛着猎枪簇拥着老猎人,热热闹闹地谈论着季节和猎物,走出村口,各自凭经验或感觉从不同的方向往大山深处挺进。
婆婆对山上和山下的居民情况了如指掌,这是因为活得足够长的缘故。若问她几岁了,她会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山楠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盖在那双睿智的眼睛上,粉嫩的小脸还没有经过风吹雨打,若干年后,是不是也像老山一样晒成关公脸?
“孩子,不要怪婆婆小气,婆婆也想和你一块吃,可是,可是,唉,我该怎么告诉你呢?”婆婆把山楠抱在怀里,仔细地端详着,心里生出一点点母性的慈爱。
山下村口有一棵大柿树,乌黑的树皮,浓密的绿冠,到了秋天,树上挂满红果。旁边还有几棵大槐树,树下摆着一排平展的大石头,石头上经常有人坐。
夏天,傍晚时分,村民陆陆续续走出家门,来到树下乘凉占石头。有的趿拉着鞋端着碗,一边吃一边走,走到树下时,一碗饭已吃完,折回去再盛一碗,后面跟着一个肚子滚圆、流着口水的小尾巴,猎人蹲在树下吃,小尾巴在树下挖土玩泥巴,猎人吃完饭把碗塞给小尾巴,光屁股的小尾巴把饭碗扣在头上,在村民的笑声中把碗送回家。
有的猎人等不到饭熟,在檐下摘一块肉干,像吃甘蔗那样一口撕下来一大块肉丝,很夸张地嚼着向树下走来,等有人站起时,连忙坐上石头凳。
他们每天都在树下谈论今天张三捉到十几只兔子,李四捉到二十几只山鸡,王五运气最好,扛回来一头野猪。然后大家都会问,在哪里打的?怎么打的?
运气好的猎人通常会讲得眉飞色舞,把当时的状况描绘得惊险万分,听众也从他的话里得到满足。收获小的猎人也会讲自己的狩猎经过,今天看见一只熊,刚端起枪它就躲进树丛里,我在石头后面等呀等,等到两眼发黑,它却绕到我背后,我把时间都浪费在它身上了。
婆婆经常在山间散步,有时候去山下看村民们瞎聊,她就是在村口的树下认识老山和这个孩子的。
老山不经常来树下占石头,每次路过村口,坐在石头上的村民都会站起来迎上去,“老山,回来啦,坐会儿吧!”“山叔,坐我这儿。”“山伯,你今天又打到什么好东西?”
老山总会一摊手,“哈哈,没打什么,逮两只兔子当晚餐。”坐在石头上的山楠奶奶每天都有石头坐,她也最喜欢这个时刻,见到老山回来,她摇着一把大蒲扇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兔子。
村民们都知趣地让出一条路,看老山扛着猎枪和山楠奶奶一前一后向村东走。树下的村民潮水般漫上石头凳,没抢到的就三三两两歪在树干上或站着话家常。
调皮的孩子不抢石头凳,他们爬上树,在树上抢占好位置。
山楠小小年纪,爬树爬得最快,他总是会占到最好的树杈——坐着能靠、累了能躺、最重要的是安全。
天上几片锦云托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地上的雪一片白茫茫,月亮的清辉和雪的白光映着大山,如同白天。
走出房门,小风嗖嗖地直往脖子和袖口钻,婆婆看着怀里的山楠,把宽大的毛皮大衣裹了又裹,盖得严严实实。
雪松平展的枝桠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树枝末梢的松针上,垂着几滴冰晶,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就像女孩的耳饰一样美。
婆婆一个心念就可以到达山下,但是抱着软软的小糯米团子,她心里是欢喜的,一步一步观赏着迷人的夜色走下山,怎么会累呢?
白桦树没有那么多枝枝桠桠,一棵棵白色的树干插向深蓝色的夜空,细细的枝条上,挂着一颗一颗小星星。
无论多远的路程,只要有目的地,就有到达的那一刻。婆婆站在村口,看见一块一块的灯光分布在山村黑色的树影里。谁家猎狗叫了几声,有几只也加入进来,紧接着,全村的猎狗都叫起来。
这个村子是陌生的,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挤压着婆婆的心,她抱紧山楠,拐向不远处的柴房。
柴房的门板是几块薄木板钉在一起,用二根铁丝固定在一截桦木门框上的,提起门板打开,月光照进屋内,婆婆的右手在空中一划,细软的柴草铺成一片小毯,她轻轻地把山楠放在柴草上。
“你如果不是猎人的孩子该多好呀。”婆婆帮他盖着柴草说。
猎狗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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