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古语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意思是人生在世变幻多，没个定准，“三十年河东享不尽荣华富贵，三十年河西寄人篱下”。

追溯这则俗语的起源，是说河流对地貌的巨大影响。由于河水的不断冲刷，陡崖一边的河岸不停地坍塌，坍下去的土方就闪到了河的另一岸。运河两岸，三四里以内的沙包地、三等地里都能找到小小的螺蛳蛤蚌，说明这里就是曾经的河底。

我的老家鲁务就在大运河边上，北与通州的牛牧屯、桥上相望，东与姚止务、孙止务相望。鲁务河边的土地得之北而失之东：因为村北的河滩是缓坡，每年都有对岸的地闪过来；而村东正好相反，河滩是陡崖，不断有土地坍到河里，贴补给对岸的姚止务果园。

为了防止河道改道，水土流失，在我小时候，政府在村东的河道里用大石头给堆了十个石台。

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这十个石台除了护住土崖防止河流变道的功能外，还成了各种鱼类的栖身之所。

鱼类也是有窝的。

河底的胶泥瓣子的缝隙，是小鲫鱼小葫芦片的家，河水清澈直视到底的时候，常会看到泥缝中探头探脑地游出黑脑瓜的鲫鱼或者靛蓝桃红的葫芦片。河底的脚窝里，往往卧着一条鲤鱼，鱼多的时候，你到河里蹚水，三步五步，脚下准能踩到一条拐子。石台的缝隙里，藏的鱼更多，因为这是网撒不到的地方。网如果撒在石头上，石角石棱就会把网剐出大口子。有的人把手伸入石缝中抓鱼，也能抓到一些傻鱼，因为石头堆里有无数的暗道，聪明一点的鱼感觉到异动，早就钻进了更深的石道里了。

第四石台边上，有一处深水，孩子们游泳都会远离这块水域，因为水深够不到底。有水性好的人一个猛子扎下去，三五分钟竟没有摸到底，越往下潜水越冷，让人浑身起寒颤。这片水域里有一种花鱼，暗红色的花纹，前鳍背鳍尾鳍都像金鱼一样，有翩跹舞动的裙儿；背鳍上有硬刺，相传这种鱼有毒，不能吃；如果被它的硬刺刺伤，就会逐渐地麻痹，丧失知觉。我问过好几个打鱼的人，他们都说见到，但却叫不上名字。老舅说，这或许叫马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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鲶鱼是一种肉食性鱼类，专捕食小型鱼虾，小白虾、麦穗儿、白条儿、虾虎鱼……，有时也会食腐肉。

村里人说，有一次河水冲下来一只死猪，搁浅在岸边，胀得圆鼓鼓的，在阳光的照晒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人们想把它弄到岸上埋掉，以免污染水源。人们用挠钩一挠一拽，死猪翻了一个儿，靠近水面的部分己经沤烂了，猪的内脏己经沤成的血汤子，血汤子赫然翻滚着几只手腕粗细的鲶鱼。硕大的鲶鱼扭动着身体，一双双芝麻大小的眼睛己经吃得通红。

这个场景在村里传开之后，人们对鲶鱼就充满了厌恶，甚至觉它非常可怕，带着邪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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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一个大孩子，和大哥年龄相仿，名字我己经记不清了，姑且叫他柏吧。

柏水性非常好，踩水能把肚脐眼儿露出来。运河两岸的男孩儿不会游泳的极少，最次也得会两步狗刨。我小时候是最老实最腼腆的孩子，爱读书，扎屋里可以一两天不出来；可我也禁不住运河的诱惑，和小伙伴疯跑到运河边上，“扑嗵”下河，投入到绿绸一般的运河里，河水不只是颜色像绸子，质地也像，又软又滑又润，身子接触时像被爱抚一样。我是个笨鸭子，初学游泳时，总是灌坛子。好在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一来二去，也学会了狗刨打不噔。

那时水性好的人，就是孩子们的英雄。柏就是我们的英雄，甩水（自由泳）时，胳膊挥舞的姿势轻盈而又有力，“刷~，刷~，刷！”节奏韵律感极强，就像水面上的舞蹈；漂洋（仰泳）时，能把肚皮露出水面，一挺身，小狗鸡都晾出来，一撒尿，纯粹一头小鲸鱼儿。

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柏的猛子扎得好。一般孩子扎出三五米，出色的能扎出十几米，柏蹩足一口气，一个猛子下去，能扎到河对岸，北运河窄的地方也有三五十米，宽的地方有一二百米。柏向我们这些孩兵吹嘘，扎猛子不是在水里游，是脚踩着河底往前走；在水下是可以睁着眼睛的，可以看一大群黄鲴鱼箭头似的一划而过，可以看到镐把长短的鲤鱼从容不迫的巡行，可以看到鞋底子似的大鲫静静地伏在泥窝里。

柏也是摸鱼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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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每次下河游泳，都会摸几条鱼。他知道河底哪片有胶泥瓣子，哪片有人畜的脚窝，哪片有石头堆有油绿油绿的招揺的水草，他一个猛子下去，准能手举着一条鱼钻出水面，向岸边的伙伴大声的呼喊，然后“呼”地一声，把鱼扔上岸来。大鲤大鲫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啪”地摔落在土岸上，还翻来蹦去地挣扎，粘了一身的土。有孩子上去，一把按住，用事先准备的柳条穿腮而过，用手提拎起来。

柏摸上几条，就带几个孩子在河滩上烤鱼吃。他不敢拿回家，怕老妈骂他。一开始他摸鱼回家，老妈挺高兴，又煸又炸又炖又熬；三五回下来，家里可受不了了，家里炼的一罐子荤油，本打算吃两三个月呢，现在倒好，一礼拜见底啦。

柏的老妈再见他摸鱼回来，堵在门口不让进院。“腥气哄哄的，别往家拿！好吃是好吃，太费油！你个败家孩子，从哪摸的还扔哪去！”柏吃了一个烧鸡大窝脖，提拎着柳条串的几条鱼，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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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的手下有几个小弟，因为跟着柏有鱼吃。

柏下河摸鱼，小弟们找干柴，撅树枝，釆酸甜儿，爬打瓜……都忙得不亦乐乎。等柏的大鲤大鲫扔上岸来，岸上己经篝火熊熊，孩子们把鱼肠鱼肚摘出去，用杨树枝穿着鱼，架在火上就烤，一会儿功夫，滋滋啦啦，鱼就烤得焦黑焦黑的，一股子烟薰火燎的腥香就在河滩上弥散开来。

等柏上了岸，鱼己经烤好了，黑紫黑紫的酸甜儿己经放在麻叶上了，打瓜己经捶开，肉红橙黄的瓜瓤煞是好看。孩子们是一群小野人，柏就是他们的酋长。柏先尝几口，然后一声令下，孩子们才开始抢着吃。一会儿功夫，舌头都被酸甜儿染紫了，嘴角上都挂着吃烤鱼留下的炭灰。吃完之后，就是酋长主持会议的时间，柏给孩子讲游泳的技巧讲如何摸鱼讲不知从哪儿淘唤来的奇闻轶事。小崇拜者们听得入神，小眼睛波光盈盈亮闪闪的；柏讲得兴高采烈唾沫横飞。

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柏说，石台就一个巨大的树冠，各色鱼等就像鸟一样，河里安静没有什么危险时，鱼就分期分批地“飞”出来；一旦有什么异动，鱼们有的就地隐藏，更多地是“倏”地投入石台的缝隙中。石台的缝隙暗道里有数不清的鱼，或许它们觉得那里可靠安全，却不知道窝在石缝里，它们就失去了回旋的空间，只能束手就擒。

鱼有了家（窝）之后，和人一样，除了外出游荡觅食之外，很多时间就糗在家里；一旦有了危险，更是蜷缩在家里，动弹不得，等着命运的安排。可见，家给它们提供了倚仗，也圈限了它们的自由，进而殃及了它们的生命。

柏也经常到石台那儿摸鱼，把手伸进石缝，猛地一抓，就能抓住一条鱼。以鲫瓜居多，偶尔也能摸到鲤鱼。

摸到鲤鱼比较麻烦，尤其是大鱼。因为鱼藏身的石缝只够一条鱼游进去，抓住鱼的手和胳膊经常卡在石缝里；遇到这种情况，最后不得不放弃大鱼，抽臂出来。

有一次，柏从石缝中拽出了一条火翅金鳞的大鲤鱼。

大运河鱼趣之鲶鱼 北运河的鲤鱼都是钢青乌黑颜色的，肚皮是土黄色的，身材修长，一般也就一二斤沉，三五斤沉的就是大鱼了。可柏从石缝里拽出的那条鲤鱼，火翅金鳞，在运河里绝无仅有。柏把它举出水面时，就像手里举着一炬火把，幽暗浑黄的河水都被映得红彤彤的，像铺了一河的彩霞；广袤的蓊郁的河畔一下子亮亮堂堂的。

柏震惊了！

大金鲤在手中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挣扎，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睛里一点畏惧都没有，即使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可依然平和，淡然，一副雍容华贵。它好像是这北运河中鱼类的王者。

运河两岸的百姓有一种风俗，打捞上来的彩色鱼类是不能吃的，仍要放回河里。因为他们可能是鱼中的皇族，比如国王、王后、公主一类的。

柏在面对金鲤――这条辉煌的生命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膜拜的想法。他缓缓地曲下了身子，双手捧鱼，慢慢地放入水中。金鲤的尾巴一拔，忽悠一下，就游走了。只剩下柏一个人站在河水里，苶呆呆地发愣。

对于金鲤，柏的心里充满了敬重和崇拜；而对于另一种鱼，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那就要说起柏在石台摸鱼的另一段经历了。

孩子们到大河里洗澡，一般是在午后。晌午饭吃完，天气闷热得像蒸笼，连偶尔刮的一阵风都是热浪。浑身上下都冒着汗，粘粘腻腻，人就像被封在了膜里。孩子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趁大人午休时，都偷偷地溜出家门，直奔大运河。

柏是最喜欢洗澡游泳的孩子。在学校里，整节课整节课地犯困，学习特别差，经常遭老师的卫生球眼。柏觉的学校不是自己的天地，自己就像一条被撇上河岸的鱼，想挣扎挣扎不了，浑身难受，呼吸困难；柏的天地在大运河，蓝色的粗布裤褂一脱，赤裸裸地站在土崖上，河风一吹，那叫一个舒爽！纵身跃入河水里，就如同虎入深山龙归大海。

柏在运河上下游几个来回，累了，就开始摸鱼。可那一天，非常地奇怪，河道里的大小鱼伢都不见了踪影，水里一片空空荡荡。莫非鱼都搬了家？

柏不甘心，他到鱼的大本营――石台里去摸。很奇怪！往日鱼扎堆的石缝石道，全都摸索一个遍，却一无所获。

摸鱼人的手是敏感的，它仿佛是一条探测精准的触角。就像猎狗的鼻子，虽然还没有看到猎物，却早己感觉到了猎物的存在。柏伸进石缝的手感觉到了鱼的存在，那条鱼就在前面的不远处。柏把手伸进去，手指尽可能地往前够，最后，柏的大半条胳臂都伸了进去。

他终于摸到了那条鱼，那条蹲在石道深处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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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摸到了那鱼，那鱼没有鳞，但有一层黏糊糊的鼻涕一样的黏液，就像一条溃烂的死人的腿。

柏的手指一触到它，浑身就一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脚就动弹不得了。

他不能动，可那条鱼会动。它擦着他的手蠕动滑行，像蟒蛇一样在石道里游动。

游动，游动，游动……

柏惊呆了！吓傻了！

这条鱼足足有一扁担那么长！

运河滩突然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我！”

在河滩上找干柴釆酸甜儿的孩子们，一听，就知道是柏。疯了似的跑来，“扑嗵”“扑嗵”煮饺子似的跳下河。

身边都是小伙伴了，柏这才还过神儿来。众人七手八脚帮他把胳臂从石缝中拽了出来。还好，完整无损！只是手指上还残留着滑滑的黏液，散发出一种腥臭的气息。

柏被孩子们拖到岸上，仰面躺在河滩的绿草上，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洁白的云朵被风推着缓缓地移动，蛐蛐在地底下深情地拉着琴，大运河在发出深沉而又神秘地絮语……

附1：在柏之后，也有村民见过这条鯰鱼，它有一丈多长，像一只巨大的水蛇，或许有点像传说中的龙吧。

也有人说，柏摸到鲶鱼，村民看到它，都没有旁观者。光凭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附2：现在，鲁务村东的十个石台，有的仍在土崖边护堤，有的己经坍到河中心成了一孤岛，有的已经埋在水底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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