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鱼类。
做为一个语文人,我最感兴趣最想见到的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鱼――错鱼。
错鱼出自邓刚的《迷人的海》。这部小说从小学读到现在,百看不厌。四垄刺的海参、碗大的鲍鱼,有蛇一样小眼睛的海鳝,能把海碰子直接吞下去的鲨鱼……都让我流连忘返;相传,海的深处,有一种错鱼,雌雄同体,状若巨剪,“刷”,就能把人截成两段儿。英勇的小海碰子不断下潜,水压压得他口鼻出血,只为见一眼这深海的异物。
我也是心向往之;怎奈自己是平原上长大的黑小子,遇见海的机会少之又少,潜入到一个由珊瑚海鱼构成的迷人的世界里几乎不可能。我只得投身自己熟悉的土地与河流,去探寻一下那里的奇异的鱼类。
我的舅舅们都是渔民,都是棹船张网的好手。他们都是河的子孙,河一解冻,就架船漂在运河上;像那些栖息在河面上的麻鸭一样,自由自在,捕些鱼虾蛤蚌,以河为生。我也遗传了韩氏渔民的基因,见河见鱼就走不动道儿。
俗话说:三句话不离本行。和舅舅聊天,寒暄一番之后,三转两转,准转到鱼事上。一说鱼,舅舅就神采飞扬,两眼烁烁发光;要是再喝上两盅酒,那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年轻二十岁。
过年时,去看老舅。老舅抿了一口酒,就说起了运河中的鱼。有一种鱼,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就是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刀鱼,是一种银亮银亮如同尖刀般的鱼。和大马哈鱼、鲑鱼一样,是一种洄游鱼类。它们长期生活在近海,可它们的基因里有一种使命,就是从淡水河的入海口向上游漫溯。
在整个漫溯过程中,它们艰辛倍至,九死一生。无数的水鸟和动物都是靠捕捉它们走向生命的鼎盛期。鹳鹤本是一副饥饿者的形象,整天用尖喙在水寻来找去;此时却悠闲自在,拖着鼓鼓的素子在烟草中漫步。水獭吃得圆滚滚的,皮毛上都闪着油光。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狩猎者。他们驾着无数的船只,布下天罗地网,撒网粘网拉网搬罾迷魂阵一齐上阵,每个渔户的窝篷边上,都垛起了小山似的刀鱼堆。
刀鱼大规模的过境,给无数生命的带来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那些刀鱼,越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只有极少数的幸运者泅到了河流的发源地,。它们仿佛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缘起,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所有遭遇的苦难、屠戮都得到了慰藉。它们在河流源头清澈的水流里恋爱,产卵,死亡。
其实,所有生命都是如此,一方面承受着种种痛苦与劫难,一方面品味着少的可怜的恋爱繁殖的甜蜜时光。
大运河贯通南北,漕运兴盛时期,千帆竞发,商贾云集。那时没有这么多的堤坝闸口,大运河从源头的北京可以一直奔涌到杭州,再投入大海的怀抱。刀鱼就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开启它们可歌可泣的洄游之旅。
我的家乡鲁务,紧挨着北京地界;家乡的北运河,也就接近刀鱼洄游的终点。只有最勇敢最顽强的刀鱼才能游到我家乡的水域里,在这里,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呢?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刀鱼状如带鱼,个头不大,但性情暴烈。如果被网捕到就拼命地挣扎,身上银粉就脱落了,腮就豁了,出水时间不长就丧命了。
在刀鱼过境时,家乡人更青睐一种捕鱼方法――搬罾。因为搬罾相当于用密网把鱼轻轻地托起来,鱼不会受损伤。这样捕来的刀鱼,没什么损害,活鱼很多,味道更加鲜美。
运河边的猪耳草铺落出一大捧嫩叶,蒲公英开出嫩黄嫩黄的花朵,三三两两的野桃花粉红粉白,把整片田野河岸都照亮了。这时,河底的水草疯长,水草一直长到水面,近岸处,一条条一道道的水草青葱碧绿,像水里的树林子。因为这些水草的存在,河水更加清澈,流淌得更加缓慢,一个梦境似的。
这时,鱼们进入了恋爱甩籽的季节。站在岸边,你就能看到水草的丛林中雄鱼雌鱼在追逐嬉戏,还可以看到河面的水草里肥大的鲫鱼“扑喇扑喇”地游动,有的甚至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地喘气,那是她们在挣扎着痛苦的分娩。
刀鱼们经历了千难万险,也游到了北运河里,想和其他鱼一样,在春天暖暖的河水里,在富含氧气的水草林里,恋爱,繁殖后代。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渔民在冬季水瘦的时候,就在河床里栽下了一溜木桩,木桩边上扎好了树枝或棉花柴,这就形成了一道“长城”,“长城”与河岸呈喇叭型,小口迎着水流,大口敞开。春天,河水涨了起来,哗哗地唱着歌,刀鱼逆流而上,到了“长城”这儿,它们就被导入了人工制造的狭窄的“河道”。在最狭窄处,就是渔民设置搬罾的最佳地点。
搬罾是一席密网,四角由两根交错的坚韧的细毛竹撑着,在细毛竹的交接处系一根缆绳,顶上一根粗毛竹,借助杠杆原理把埋在水里的网拉起来。细毛竹綳出完美的弧线,密网下垂,就像一只吊斗。
刀鱼们游到狭窄的“河道”,就上了搬罾的当。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搬罾的那席网细、密、轻、净,浸入水中,如同无物。刀鱼经过千难万险之后,在这水流舒缓水草丰茂的河里悠游,它们一程千里,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如何看水面上的倒影,如何感知河水突然的震动,如何听周遭的声响,如何提防水中的异物……它们小心翼翼而又矢志不渝。到了北运河,它们就进入了恋爱的季节。恋爱中的人是痴傻的,谁遇到一辈子爱恋的人不像丢了魂魄一样?刀鱼也是如此,见到一生只能爱恋一次的对方时,就一下子智商为零了。对周围的危险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一条了。
当搬罾把它们搬起来了,它们仿佛还沉浸在绵绵的爱意之中,忘了挣扎,只是徒然地翕合着腮……
渔人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拽动搬罾。一开始只能搬到一些虾米小鱼子,他们就把蹦蹦跳跳的青虾放到小篓里,准备浸酒或盐爆;葫芦片、小麦穗、小白条还丢回去,让它们在河里继续浪。
在搬到第一条刀鱼时,渔民就喜上眉梢了――刀鱼季开始啦。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渔人们全家总动员,男劳力拉搬罾,女人拿抄网负责把罾里的鱼弄到岸上,小孩儿负责哄小猫小狗。刀鱼季里,街筒子里的猫狗也全来到河筒子,抽冷子叼一条鱼吃,解解馋。小孩儿们对猫狗疼爱还疼爱不过来呢,恨不得自己吃不饱都要喂它们呢;说是哄猫狗,其实是拎着小鲫瓜喂它们。
当亮翅银鳞的刀鱼平躺在罾上被搬上来时,人们就不知疲惫了,男人的手磨出了血泡,裹上布继续拉,从晨雾蒙蒙一直拉到艳阳高照。到了中午,女人们开始在河边挖坑垒灶,小锅一坐,点着了干柴,一会儿功夫,锅里清泠泠的运河水就滚开了,放入盐巴葱姜,刀鱼现宰活氽。
刀鱼本身就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活氽能最好地激发这种香味――有点儿水草一样腥,又有点儿海雾一样的鲜,还有一丁点儿蜂蜜般的甜。鱼熟了,男人们也休息了,仰脸朝天地倒在锅灶边上,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吃了一粗瓷碗鱼,两个鱼锅贴饼子下肚,男人就点上旱烟,开始喷云吐雾……
一过午,女人赶着驴车拉着一篓篓刀鱼,走街串巷地去叫卖。
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村庄上空袅娜起一缕缕炊烟,炊烟里还带着刀鱼的香味呢……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 大运河鱼趣之刀鱼附1:这是一种从海里向内陆河洄游的鱼类,解放前后,运河上建筑了无数的堤坝闸口,截断了它们的洄游之路,它们根本不可能游到北运河里了。
在香河的运河中早己绝迹,我小时候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但父辈们或更上一辈人见过。
刀鱼仿佛长江里还有,但它们也洄游不到当初的目的地了,数量极少,据说是“长江三鲜”之首,每斤市价4000元。
有一只九两的刀鱼已上新闻,这是近年捕捉到的最大的一条。
附2:因为在写刀鱼,就翻阅一些刀鱼的材料。
刀鱼已经从家乡的运河中无处寻觅了,岂止如此,在无数的淡水河中都绝迹了。只有长江黃河还能看见,但己极为稀少,濒临灭绝。从以前的成千上万吨到现在的一条难求,真是令人惋惜。
不查不知道,我原以为自己只是写家乡运河的旧事,却没想到实际上在写一个物种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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