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看”

中国人生活在美国至少有一个好处：在外国人眼里，我们中国人总是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特别是我们南方人，身材娇小，更占了显嫩的便宜。

我在美国进大学时，已经二十多岁，混在一群十七、八岁的“新鲜人”中，还为自己那么“老”而难过。后来却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我向外国人如实报出年龄时，得到的反应往往是：“骗人！你哪有那么老？”害得我一遍遍作解释，几乎要拿身份证出来让他们验证。解释得多了，我也烦了。后来干脆不直说年龄，让他们猜，喜欢猜多少就多少，错了也不纠正。反正外国人猜出来的年龄肯定比我的实际年龄少几岁，我听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有时我还会跟他们开个玩笑：“我像有十七、八岁那么老吗？我才十六！”唬得外国人一愣一愣的，也信。

当然凡事有例外，并不是每个外国人都那么好“骗”。大学毕业那年，一次在游乐场见一位外国小伙子玩一个猜年龄的游戏：你付他一块钱，由他猜你的年龄。如果他写的年龄刚好是你的真实年龄，他赢了，那一块钱归他了；如果他猜不中你的年龄，你赢了，获得一只毛毛公仔作为奖品〔这个游戏看似游客比较占便宜，但即使这位小伙子全猜不中，他送出的毛毛公仔应该不值一块钱，他还是有赚，是永远的赢家〕。

这位小伙子还真厉害，连猜几个人的年龄都猜中了。看来他是猜年龄猜得多，都成“专家”了。小伙子越厉害，越挑起游客不服输的心理，周围围了一大圈人，非要试试不可。我在旁边看着，心想：你猜外国人的年龄那么准，猜中国人的年龄肯定撞板！于是我付了一块钱参加游戏。果然在我报出我的真实年龄后，那位小伙子乖乖地认输，奉上漂亮的毛毛公仔。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追问他到底猜我有多少岁，那位小伙子却面有难色，喃喃推辞：“算了吧？我说出来你会不高兴的。”不高兴？怎么可能？他一定是把我的年龄猜小了才猜不中的，我为什么不高兴？见他越是不肯说，我反而越好奇，越要追问清楚。“我写了你三十二岁。”小伙子让我看那纸条上的数字，还真是三十二！岂有此理！从来外国人猜我的年龄只会往小里猜，第一次让人说这么老，真是奇耻大辱！见我真的面露不悦之色，小伙子赶忙解释：“……我知道你们亚洲人看起来年轻，所以猜你的年龄时，额外加大了十岁……”原来如此！三十二减去十，那可比我真实年龄少好几岁呢。

做学生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当然是好事，起码可以自欺欺人地“偷”几年青春，慢慢挥霍，还真自我感觉良好。毕业后出来工作，还是这样被人“小看”，就有点不妙了：长得太年轻会被人怀疑工作能力不足，社会经验不够，缺少成熟稳重，不值得信任……我毕业后在一间中学教书，就遇到这样的尴尬：美国的青少年营养好，发育早，十几岁已长得牛高马大，我混在学生当中，不明真相的人还真看不出我是个老师。为此，我还特意在穿著打扮上尽量显老，好使自己多一点做老师的样子和威严。

另外两位华人新老师就因为长得“小”而闹了大笑话。开学不久的一天，这位女同事带学生到餐厅吃午餐，站在学生队伍旁维持秩序，校长看到了，冲她直嚷：“怎么这么不守规矩，不好好排队？快站回队伍里去……”因为她是新老师，校长忙乱中没把她认出来，把她当学生了。另一位男同事星期六回校为学生补习，在学校正门口被门卫拦住：“……别明知故犯了，学生一律由后门进，快走快走。”平时上班大家穿得比较正式，星期六，这位同事穿著T恤、短裤、拖鞋回来了，结果又被门卫把他当作学生挡在门外。

两位同事向我诉苦，我觉得好笑又有点难过。好笑的是：我不是唯一被“小看”的，还有人比我更“惨”；难过的是：这样的“好事”我现在怎么没遇上？是因为我那特意老成的打扮起了作用，还是我真的已经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