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五排行老五,祖籍山西,成分地主。
他出生的时候已是七十年代末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上面又有四个哥,没吃什么苦受什么罪就长大了。
家里娃太多,又全是男娃,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五个半大小子每天的饭食就能把乔五的爹娘愁死。
为了有口饱饭吃,老大早早的进了江城做生意,隔年挣了不少钱。接着老二也进江城做生意,隔年也挣了不少钱……
日子好了一家人就都指着乔五好好读书上个大学。没想到等到乔五初中毕业,说什么也不能念了,吵着闹着非去了江城跟着哥哥们开始学做生意。
乔家爹拿着烟杆在门槛上狠狠的敲了几下,对长空长叹:“好歹我们乔家从前也是有私塾的,现在却连一个愿意读书的人也没有。”
兄弟五个在江城做了几年生意,老大老二接连都成了家。五兄弟挣的钱分成了五份,分家的时候乔家爹娘交待五个兄弟各立门户互不干扰,但有困难的时候却一定要互相帮衬不能不管。
乔五拿了钱独立门户做起了钢材生意,有哥哥的帮衬加上他胆子大、脑子活,没几年乔五就发了财,年纪轻轻有了自己的房和车。
发财的乔五吃喝玩乐一样不少,在外做生意、找乐子时事事都想占鳌头,遇到胆小、脾气好的绕着他走,遇到和他一样横的难免磨牙打斗。
乔五的四个哥哥几年来在江城混的风生水起,算得上能说话的人。乔五在外滋事要是占了便宜,别人告他最多就是赔点钱了事,若是吃了亏便不依不饶非要赶尽杀绝,久而久之成了江城一霸。
乔五到底被人记恨上了。
一日夜里乔五酒后回家落了单,被仇家追着砍了十几刀,刀刀入骨,送到江城医院时大夫对送的人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乔五的哥哥恰巧赶来,听了这话直接拿了刀架到当班大夫脖子上逼着送进了手术室,又连夜接了省城最好的外科大夫来手术,转到重症室住了近一个月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乔五就是在江城医院认识的罗小玲。
从重症室出来后乔五转到了外科。
罗小玲是外科的护士,负责乔五的病房。
外科的护士很多,可是罗小玲的业务技术娴熟,她给病号打针换药几乎没有痛感。
乔五到外科后没几天就非罗小玲不能打针,非罗小玲不能换药,非罗小玲不能做理疗。
医院领导对痞子一样的乔五很反感,但一来本着病患至上的原则,二来碍于乔五的哥哥托了各种关系,只得让罗小玲放下别的病号让她专门去照顾乔五。
乔五在外做了几年的生意接触的人形形色色,但都是些善吃喝、精玩乐、工心计的角色,像罗小玲这样涉世不深,心思单纯的人见是见过,可人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乔五是根本有机会接触。
罗小玲负责照顾乔五后几乎算是朝夕相处,乔五动了心思。
闲的时候乔五就和罗小玲聊天,他把做生意时见的人,经的事当故事一一讲给罗小玲听。
罗小玲的父母皆是正规单位职工,她自小倍受父母呵护、接受正规教育且家教严格,毕业后就进了医院,那里听过乔五讲的这些。
而乔五也是善于讲故事,平平常常的一件事让他能讲出峰回路转、感天动地的气势来,听得罗小玲时而凝神屏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欢呼雀跃,每每听完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三两个故事后乔五就收获她的芳心。
还没出院俩人就谈上了恋爱。
罗家不同意,罗小玲是独女。罗父说:你娇生惯养不懂人情世故。他一个刚刚进城没几年的农民先不说有没有文化,只凭他有了两个钱就到处称王称霸就知他家风不严根基不正,这样的人怎么会长情?你跟了他早晚要吃亏。
可是罗小玲喜欢,乔五不仅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而且长的是人高马大、年轻帅气,
乔五脸皮也厚,有事没事就往罗小玲家跑,每去必声势浩大弄得家属院里只要在的人都知道乔五来了,到了最后一院子的老老小小都知道乔五在和罗小玲谈恋爱。
乔五老罗最终同意婚事是因为罗小玲怀孕了。
婚后生了个儿子,小名君君。
君君不到一岁,罗小玲就辞职了。
一是孩子没人带,这边罗小玲的父母都还在上班没时间,那边乔五的爸妈年事已高带不动,而交给保姆又不放心。
二来乔五的生意越做越大需要一个管帐主内的人,乔五说:“辞了!你主内我主外,钱也挣了娃也带了,这买卖划得来!”
君君长到十岁家里就洋房别墅,保姆豪车。
罗小玲每每开着自己的车带君君回娘家,院子里人都会说罗小玲有眼光好福气,找了一个能挣钱的老公。
罗小玲也脸上有光,当年奉子结婚的不光彩早被洋房汽车貂皮保姆的光环掩盖的找不到影了。
到了君君小学毕业那年,罗小玲意外怀孕了。
那时候二胎政策还没放开,罗小玲不想要,乔五却说:“不就交点罚款?两个孩子不孤单。”
二胎快生的时候,罗小玲出事了。
那一天乔五生意忙,罗小玲大着肚子一个人开车去医院产检,一个老太太突然从马路边窜出来往对面跑,罗小玲为了避让打了一把方向,没想到方向打猛了车上了路沿石撞到了电线杆,罗小玲当场就晕了过去。
大人小孩都没抢救过来。
葬礼办的很风光。出殡那天,乔五在殡仪馆当着众人的面跪在老罗夫妇面前,他说:“小玲走了,我就是您二老的儿子,我孝顺您二老。”
在场的人无一不唏嘘感叹乔五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罗小玲的妈早已哭得不省人事,乔五说了什么是一句也没听到。
而几天之内一下老了十几岁的老罗看了乔五半晌,才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两家亲友大跌眼镜:“以后让君君常来吧,你——就不必了!”
乔家这边的几个近亲好友当时就要发作,乔五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们,有模有样的磕了三个头,就在罗小玲的灵前了了翁婿缘分。
罗小玲走了以后,学习一向很好的君君成绩一路下滑,脾气也越来越坏,不是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就是旷课去了网吧。
乔五开始还耐着性子和君君讲道理,讲了几次不改乔五没了耐心,一天晚上喝了酒抄起鞋子劈头盖脸的开始抽,抽得君君嘴角出了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抽得家里做了好几年的保姆跑出来拖住乔五的胳膊哭着说:“孩子没了娘心里不痛快,你莫要再打了……”
乔五这才泄了气,由着保姆扶起君君到卧室上药,自己坐在沙发上“呼哧”好一会儿又来到君君卧室,站在门口拿着抽人的鞋子指着君君说:“再不去学校好好上课就打断你的腿!”
君君趴在床上一声也没吱。
次日中午老师的电话打来说君君又是一上午没见人影。挂了电话乔五带了人满城找,跑遍了君君常去的网吧游戏厅没见人影,到了晚间又找到几个要好同学的家里也都说没看见,乔五这才慌了神,最后经身边的人提醒又让人在门口守了一晚上,才确定君君是去了姥爷家。
乔五知道儿子的去处不再担心,却没想到君君住进姥爷家就再也不回了。
偶尔回家拿自己的东西遇到乔五,进进出出的就像没看见一样,更没个话。
知道的人都劝乔五放下生意多陪陪儿子,毕竟小小年纪没了娘心里难受,做些出格的事也是再所难免,难不成父子俩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像仇人般过一世?
乔五放下脸面去了几次,好话说尽,君君却只是躲在罗小玲出嫁前的卧室里不开门,不说话、不回家。
乔五无奈,只怪自己下手没个轻重打的太狠伤了孩子的心,值得高兴的是君君住进姥爷家后就不再旷课打架,学习也渐渐好了起来。
乔五三年后君君十五岁,乔五又结婚了。
新媳妇叫李华,是初婚,进门时带了个两岁多的女娃。闹新房时大家才知道李华是个房产销售员,两人是乔五买商铺时认识的。女娃是李华在娘家门口捡的,养了几天后舍不得送去福利院就留了下来。
乔五说这样的女人心地好,娶回来顾家也会对君君好。
乔五再婚后不足两周,君君搬回来了。
君君回来乔五自是高兴,但又怕他会为了自己再婚的事卯足了劲的闹,没想到几天下来却是风平浪静,君君在家除了和保姆说些话,对乔五等人概是视若不见,听若不闻,进进出出完全一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
有了上次打儿子的教训乔五不敢再强求什么,他对李华说:“孩子自从没妈以后脾气就变了,他不说话你也别惹他,等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李华没说话,点点头算是应承了。
乔五也算是相安无事五六年,君君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乔五病倒了。
肝癌晚期。
手术做了没多久,癌细胞又扩散到了全身。曾经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乔五几个月的治疗下来人就瘦的脱了形。
如上一次乔五再婚君君回家一样,这一次君君又是毫无征兆的放下学业就回了江城,接管了乔五的生意。
君君回来后并没去医院看乔五,接管了公司二话没说大刀阔斧的进行了一番改革。
刚开始跟着乔五混出来的几个元老还有些怨气,过了些时日再去医院看乔五就又个个赞不绝口。
说君君改革后公司的利润也比以前多了,分给他们几个的红利也见涨了,到底是上了大学读了工商管理的,就是不一样。
只有李华到了病房给乔五哭,说乔五身体好的时候自己只顾着照顾孩子和家,公司的事情从不过问也一概不知一概不懂,现在君君将公司改成股份分红制,上到公司元老下到公司股干都有股份,唯独没有她的,万一那一天乔五走了难道她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乔五躺在床上无力的说:“等我见了他问问他。”
君君始终没有到医院去看过乔五,乔五自然也没有机会“问问”。李华自上次哭过后也再没去过医院。
倒是来看乔五的元老给乔五说,李华带了女儿去公司闹过,公司里的人都以为会撕打起来,至少会扯破了脸皮吵。没想到君君却是敞开了办公室的门由着李华闹,等李华闹的声嘶力、竭筋疲力尽才叫保安过来把人架出了公司大楼。
那不气不恼、稳若泰山的样子让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再见了君君竟生出几分忌惮来。
乔五听完后心里微动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元老们再闲聊些什么他却是一句也不听进去了。
此后乔五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除了镇痛和打营养针别的都毫无意义了。
这天晚上很晚了,乔五自疼痛中迷迷糊糊醒来,黑暗里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口抽烟。
心里一惊,哑着嗓子问:“谁?”
那身影听到乔五问便掐灭了烟来到床前,乔五有些惊讶:“君君?”
从君君上大学后,乔五已经三年多没见过儿子了,此刻君君立在床前乔五却不知怎的想起那年下狠手打儿子的事,心里不由一酸对儿子说:“这么晚还不歇着,跑医院来做什么?”
君君也不接话,折身搬了把椅子放在乔五床前坐下,开口道:“大夫说你没几天了,有些事我想给你说说。”
乔五听着这话头的味道不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儿子的脸。
而君君则是选了一个非常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里,黑暗中静默了许久才问了一句:“我妈出事前一天的事你还记得不?”
乔五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什么也没想起来。
君君好像早知道乔五什么也想不起来,也没接着问就继续开始不紧不慢的说,那样子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妈出事前一天你喝醉了,进门就扑到沙发上睡觉,她怕你着凉喊我给你盖毛毯。我去给你盖完毯子看到你手机掉地下了……”到了这里君君突然停了下来,良久才开口,而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却夹带了深重的疲累感:“我把它捡了起来。”
随后又是长长的静默。
有些记忆开始慢慢恢复,却始终挡着一层纱隔着一层雾,乔五看不清也捉不住,他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昏暗中君君的眼睛如点漆般黑亮,乔五听到了深重的呼吸声。
终于,君君终于再次开口:“那上面有一条信息,内容是‘五哥,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那时候不懂事直接把手机给了我妈,我妈哭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透就到我卧室给我说:‘咱们当什么都不知道,你爸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家了……’”
说到这君君再次点了一支烟,乔五借着火苗亮起的那一瞬看到了儿子脸上的泪。
多少年了,自罗小玲的葬礼后乔五就再也没有见过君君哭。
他想起那年打君君时,君君眼神怨毒却没有一滴眼泪,他以为是自己打狠了却没想到有些事儿子居然早就知道。
他有些困惑为什么十几岁的孩子心里能藏住这么些事,难道不应该早就忍不住哭着喊着说了出来?
乔五有一种斗了一辈子却输了最后一张牌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君君的声音如裹着寒冰利剑冷冷传来:“我妈开车一向很小心,如果不是哭了一宿没睡好怎么会出事?我不该把手机给她。”
“你真能装,给姥爷姥姥说什么孝顺他们一辈子,还给大家说那个女孩是李华抱养的,我一想到你说的这些话我就觉得恶心!姥爷说的不错,你家教不严根基不正不是正人君子,我妈当年错看了你!”
“我以为我要等到大学毕业回来才能慢慢找机会和你们算帐,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
君君挪动身体凑到乔五的脸前,乔五看到他的嘴角带着一丝邪魅的笑,目光炯炯凝视着自己,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娘俩。”
然后起身离去,背影决绝。
君君挪动身体凑到乔五的脸前,乔五看到他目光炯炯凝嘴角带着一丝邪魅的笑,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娘俩。”
病房安静死寂,乔五没有觉得冷但却忍不住全身在发抖。
凌里四点,乔五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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