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起名这个事儿,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要不,我给金大妞起名怎么翻遍了《易经》《诗经》,翻得我心力交瘁呢?
起个好名字,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了吧?金大妞一定会按我起的名字茁壮成长了吧?
开什么玩笑!金大妞将来能找到什么饭碗,还得看她自己会什么,能干什么,以及不可预见的命运,她叫什么名字基本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像叫王刚的,叫张勇的,叫狗剩子的,金银铜铁锡瓦瓷,捧什么饭碗的没有?
那还费什么劲给她取名字?
咳!不过是做父母的一种美好希冀罢了,别无他用。
然而,王莽对起名,有着近乎原教旨主义者的狂热,其改名、起名范围之广、数量之多、修辞之煊、脑洞之开,我猜,古今中外未有出其右者。
今天讲一讲王莽的“正名”。
给皇帝改名
王莽对名字的重视,是发自内心的。公元1年,哀帝刘欣逝世,太皇太后王政君大权在握,提拔王莽当了大司马。王莽和王老太一起立中山王(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刘箕子为帝,是为汉平帝。第二年,也就是公元2年,王莽就把刘箕子的名字给改了。
《汉书·平帝纪》说,皇帝二名,通于器物,今更名,合于古制。
什么意思?就是说,刘箕子居然叫箕子,居然是两个字!这与茶壶、酒杯、扫把、虎子等器物一样啊,怎么能当皇帝的名字?如今,皇帝改名,以合于古制。于是,把“刘箕子”改成“刘衎”(衎读如看,去声,意思是快乐、安定。这个字可是够“古”的,一百个人得有九十九个半不认识)。
只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名”在莽哥心目中的份量。我有时想,倘若王莽是跟着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这几位爷混的,最后能混到什么级别?
王莽当皇帝后,对他自己的“新朝”也没放过,先是改为“心朝”,后来又改为“新室”,再后来,再后来没来得及改呢,就被人砍了脑袋。
诽谤之木
王莽称帝后,把全方位改名作为他全方位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可以说,逮什么给什么改名,逮住刘箕子给你改成刘衎,逮住狗剩子给你改成狗不理,呵呵。
应该是为了与汉朝划清界线,莽哥把首都长安改为常安,长乐宫(王老太住处)改为常乐室,未央宫(王莽住处)改成寿成室,未央宫的前殿改为王路堂,公车司马改为王路四门。门就是王路门,门外就是一条王路。在王路上设“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派四个谏大夫往那儿一戳,据说是要听取人们的意见。
【没想到日本人还有这传统!】王莽改制,可不是完全没根据的瞎改,那是要参考古制的,这个“王路四门”就是模仿舜帝时的制度。据说,舜开辟四门,接待四方来宾,征询意见。王莽在王路上设置旌、木、鼓,也是古制,据说是尧时代的发明。所谓“进善之旌”,就是找一面旗子,悬挂在宫外,谁都可以在旗子下面发表意见,对政府进行批评,提出建议。这面旗子就叫“进善之旌”。所谓“诽谤之木”,就是在宫门外立一截木头桩子,桩子上横插一块木板,谁对当政者有意见,都可以刻在那块木板上,每天有专人负责把那块木板取下来,呈给天子阅览。王莽觉得这个东西好,既符合古制,又能体现自己体察下情、肯于纳谏的美德,于是,传说中的“诽谤之木”在王莽手中恢复了。
诽谤之木的效果怎么样,用磕膝盖儿也能想明白,别说皇帝,就算你我小老百姓,又有谁愿意成天听别人瞎嘚嘚?不过,听不听先不论,但这个形式非常好,这截木桩可以有。王莽之后,他的大多数政策、做法都被废除了,偏偏这截木桩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并且在形式上求新求变,低矮矬的木桩子,被高大上的汉白玉石柱替代,上面刻着精美的图案,成了皇家宫殿的装饰品,就是现在北京天安门前那两条石柱子——华表。
没想到吧,华表原来是干这个的诶!
【没想到它的前生居然是“诽谤之木”吧?】华表虽然不是莽哥的首创,但是如果不是他从故纸堆中挖掘出来,恐怕早就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改地名是个大工程
在王莽的改名工程中,最大的两项是改官名和改地名。改官名后面我们跟官爵改制一并讲,今天主要讲一下改地名。捡比较有趣的摆一摆哈。
1.划清界线类。王莽改地名,本来就是要区别于刘姓,但其中还是有特别直接的。比如:
上文中提到的长安改为常安。
左冯翊的万年县,改为异赤县(刘邦是赤帝,王莽是黄帝,自然有“异”于赤)
西河郡改为归新郡。
2.道德情操类。比如:
左冯翊的徵县,改为泛爱县。
北海郡的瓤县,改为道德县。
东莱郡的东牟县,改为弘德县。
临淮郡的舆县,改为美德县
琅邪郡的临安县,改为诚信县。
陇西郡的予道县,改为德道县。
以道德、诚信之类的词汇为地名,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别急,还有更怪的:
西河郡的徒经县,居然改为廉耻县。也不知道莽哥这是夸当地老百姓“知廉耻”呢,还是在挖苦他们“不知廉耻”呢?
3.美好意愿类。比如:
河南郡,改为保忠信乡。
弘农郡,改为昌富郡。
南郡,改为南顺郡。
济阴郡的句阳县,改为万岁县。
右扶风的槐里县,改为槐治县;漆县,改为漆治县。
太原郡的界休县,改为界美县;阳曲县改为大宁县
豫章郡的海昏县,改为宜生县。大家还记得汉废帝刘贺吧?他被霍光废了之后,当了海昏侯,王莽有趣,把海昏改为宜生。
4.就是要改类。这一类有意思,莽哥有点像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你说东他偏说西,你要打狗他去捉鸡,反正,一定对着来。比如:
陈留郡的东昏县,改为东明县。
北地郡的泥阳县,改为泥阴县。
辽东郡的辽阳县,改为辽阴县。
涿郡的范阳县,改为顺阴县。
泰山郡的刚县,改为柔县。“刚”改“柔”,我也是醉了。
西河郡圜阴县,改为方阴县。这回,阴倒是没改成阳,但是人家本来是“圆”的,偏偏给改成“方”的,呵呵。
东平国,改为有盐国。这个也有趣,人家东平国本来有个无盐县,生生被王莽改为有盐亭,然后东平国就变成有盐国了。
为了把齐郡改为济南郡,硬是把原来的济南郡改为乐安郡。大家想想看,这以后人民群众谈起济南郡来,得费多少功夫解释说的是哪个济南郡啊。
5.“扬我国威”型。蛮、夷、狄、戎、虏等汉字,是中国历代王朝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称谓,颇有些瞧不起的意思。莽哥把这些字眼儿用得叫一个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充分地显示了他作为天朝皇帝的那份儿从容和自信。
怎一个“虏”字了得:
会稽郡的诸暨县,改为疏虏县
丹扬郡的黝县,改为愬虏县(愬读如朔,恐惧的样子)。
桂阳郡的曲江县,改为除虏县。
武都郡的武都县,改为循虏县。
陇西郡的狄道县,改为操虏县。(操这个字,应该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呵呵)
金城郡的令居县,改为罕虏县。
张掖郡的删丹县,改为贯虏县;骊轩县,改为揭虏县;番和县改为罗虏县。
西河郡的美稷县,改为截虏县。
辽西郡的交黎县,改为禽虏县。
辽西郡的文成县,改为言虏县。
【除了朕,谁能起出“操虏”这么有个性的名字来!】戎、胡、狄、蛮、夷,一个都不能少:
陇西郡改为厌戎郡;天水郡改为填戎郡。
代郡改为厌狄郡;雁门郡改为填狄郡。老子觉得你讨厌,填了你!
定襄郡武要县改为厌胡县;代郡平邑县改为平胡县。老子觉得你讨厌,平了你!
定襄郡武进县改为伐蛮县;长沙国改为填蛮国。老子先揍你,再填你!
琅邪郡改为填夷郡。哪儿那么多废话,先填了再说!
上面这些名字,还不算牛逼,真正体现莽哥牛逼劲儿的是下面这三个郡的名字:
五原郡改为获降郡。
云中郡改为受降郡。
定襄郡改为得降郡。
怎么样,是不是读着特解气、特过瘾、特长精神、特扬国威?这一套名单改下来,基本上就是向四方少数民族同时宣战!
这些名字,虽然革命气息很浓,但是针对性不强,莽哥可能觉得不过瘾,得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人家,于是,不但派人去收拾了玄菟郡的高句骊,还专门告诉他们,打今儿起,你们不叫“高句骊”了,你们叫“下句骊”。
又派人到匈奴,把汉朝授给匈奴的“匈奴单于玺”要回来,改成新朝的“降奴服于章”。从此,单于开始在汉匈边境劫掠汉朝老百姓,对汉朝采取军事行动,汉匈之间维持了五六十年的和平,一夕崩溃。有学者认为,新朝之灭亡,起自与匈奴的决裂。而王莽的“降奴服于章”功不可没。
毛主席曾经说过,政治,就是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莽哥恰恰相反,不但把朋友搞成敌人,甚至把自己人也搞成敌人,而且是通过“改名”这么无聊的方式,似乎可以给他定个性: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莽哥对改名乐此不疲,有的郡、县在几年中最多的改了五个名称,最后又改回原来的老名称。官员和老百姓都记不住哪儿是哪儿,所以在下诏书发文件时,提到某郡某县,都要附注是原来的某郡某县。例如,新平,故淮阳;陈定,故梁郡;治亭,故东郡,等等。让人看了,既可笑,又可怜。
有人作过统计,汉平帝刘箕子时期,有103个郡国,王莽称帝后改名的有70多个,占70%以上;县级行政区1587个,王莽改名475个,接近三分之一;加上《汉书》未载的王莽新增的600多个县,估计县级行政区改名的比例不会低于二分之一。
儒家重名,本也无可厚非。但搞到认为名字一改就万事OK的程度,就很难把他归到正常人类的范畴了。有人说王莽改制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在操作层面上出了问题才导致失败,还是应该给予一定理解和同情的。那我还真想问一下,你没本事降服匈奴,却用“获降、受降、得降”这样的名字去撩拨人家,点燃汉匈之间的战火,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生灵涂炭,有关专家可以声称理解你、同情你,我也可以试着去理解你,但那些死于战火、受尽磨难的老百姓们,他们会不会理解你、同情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王莽和老百姓之间,已经作过了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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