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拿着吴教授的电话号码,犹豫着是否要打这个电话。我在考虑谢教授的忠告:有时候,忘记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怎么死去的?我怎么会忘记这一切?
回忆过去,意味着一个人开始老去?是人们对现实不满,想要生活在过去?
我们今天过的每一天,都会成为过去;过去的美好记忆,可以温暖明天的路;回忆,可以告诉一个人,他是怎样的人,是怎样变成现在的自己的。
不能逃避。我一辈子都在逃避,却什么也没能逃过去。
终于,我拨通了吴教授的电话,说明来意。在电话里,我们约好下周日下午四点,我到他家拜访。
那一天,在吴教授的书房里,吴教授和我坐在沙发上。他拿出准备好的一张当年的学生毕业合影照,指着其中一个鹅蛋型脸,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发,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对我说:“她就是李文,是你要打听的那个女生。”
我接过有些变旧发黄的彩色照片,久久盯住她看。是的,就是她,一个北方女子,送给我皮钱包的女生。现在却已经不在人世?我的眼泪忍不住地落下了。
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子,就是她吗?
镌刻着过去时光的画面,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像电影里面的闪回似的,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眼前。
李文是研究生院计算机系的学生。因为我们都选修一门专业课“计算机原理”,在一次上课时,碰巧我们同桌,就这样相互认识了。无巧不成书,她居然是武汉大学的同级校友。
整整四年,在中国最美丽的大学校园擦肩而过,只是为了我们在北京未名湖畔相遇?
她来自古城西安,学习好,人漂亮,是我佩服和喜欢的类型。她是大学保送的研究生,不像我,要通过层层考试,过五关斩六将,才考到北大读研究生。
她从入校一开始,就在准备出国,天天学英文,背GRE单词。我对留学没有兴趣,一是因为从小到大,读了太多书,感觉有些厌烦,想尽快到社会去闯一闯,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人生价值;又觉得,国外是别人的地盘,我等再怎么努力也是“二等公民”,挺没意思的。
人要懈怠无为,总会找到无数理由,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
目标不同,却并不影响我和她快乐地交往。我们一起上课,周末去跳舞,滑旱冰,或者去公园闲逛,划船。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离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的圆明园游玩。走进公园南门不远处,租了一条手划船,沿着蜿蜒曲折的河道,漫无目的地朝前划船,最后,竟然来到了烟波浩渺的福海。我们划船到了湖中央的蓬莱仙台,把船停靠在小岛一边。我先跳上岸,固定好小船,再拉着她柔软、温暖的手,跳到岸上。
夏天周末的晚上,除了跳舞,我们最喜欢一起,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吃西瓜,看星星。晚风吹拂,桂花飘香,我的心,无比畅快。
明知没有结果,却喜欢呆在一起,真切地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快乐。独处时,有一丝挂念,那是相思的滋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因为知道分手是迟早的。也许不能叫分手,因为两人不曾真正在一起。有时,我甚至觉得这样做是自私的:我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我为什么还去找她,和她交往,相处在一起呢?这时候,我会深深地鄙视自己,无法自拔,却无力改变。
这是怎样一种情感,我不知道,就像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就像不理解这个世界一样。我读了很多书,听父母、老师、朋友讲了很多道理,似乎明白世界上很多的道理。可是,每到关键时刻,面对心中的女子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错再错。
如果能穿越过去,回到从前,我会狠狠抽打年轻的自己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打醒他,行动起来,抓住她,永不放手。
一个周末,我给她打电话,约好去三角地食堂跳舞。吃过晚饭后,我便开始等她,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可不是她一贯严谨守时的风格。她住在学生宿舍88号楼,离我住的42号楼不远,相距三条马路。我焦急难耐,走到楼下等她。
晚上八点,终于,我看见她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来了。我心里一惊,问她是怎么回事,想安慰她一下。可是我不太会说话------我一向不会说话,最后竟然脱口而出一句本来是表达关切询问的话,听起来却有责备意味,而我根本无意责备她:“你是怎么搞的?”
瞬间,她压抑的委屈爆发了,眼眶含着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
我更慌张了,带她上楼,到了我的宿舍,赶忙找来酒精棉球,“好得快”喷雾剂,擦洗处理她膝盖、小腿上摔破的地方。她穿的丝袜都破了,有的地方渗出血丝来。
看着我手忙脚乱、惶恐不安的样子,她破涕为笑,恢复了往日娴静、快乐的神情。她说没什么,就是在路口一个拐弯的地方,因为心急,被一个骑得飞快的冒失鬼,连人带车撞倒了。最后,她开玩笑说,“没事的,还能去跳舞呢。”
我们没有去跳舞,一起走到外面,在林荫树下,漫无目的地散步,从宿舍一直走到三角地,到了未名湖,绕着湖慢慢地走。
湖面静悄悄的,小径旁的路灯亮着,昏黄柔和的光,与天上一轮弯月的月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将博雅塔的黑影倒映在寂静幽暗的湖面上。湖中有水草,路边是茂盛的杨柳,一阵夏夜的微风袭来,树叶簌簌响动,青草鲜花的芬芳,她身上少女的气息传过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旌摇曳。
我们谈各自将来的打算,谈学业,谈一些好玩的事情。不谈国家大事和政治,对此我们都不感兴趣。没有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这些是大学生们最普遍的话题。人人都在谈论国家的改革和出路、政治腐败、官倒等等。大家相信,一切都会很快改变,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未来的中国会实现四个现代化,像美国一样强大,人们富足幸福,前景一片光明。
在国家发展的进程和方式上,人们持有不同的观点。一些愤怒的年青人不满于现状,主张激进,乘胜追击,推翻旧有的一切,幻想一夜之间实现所有的理想,要在这个国家中创造全新的秩序。有的温和,主张一步一步地走,问题一个一个地解决。还有保守派,认为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不能照抄照搬国外西方的那一套东西。各种思想主张,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还有一些人,想借机捞点什么,作为个人的资本,以后好升官发财。他们可以算作投机派,机会主义者。
偶尔,我们也去旁听一些演讲。一些观点看法听起来很有吸引力,感觉我们可以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人们理想中的样子,感觉我们的人生有了新的价值,人人满怀希望,充满干劲。
基本上,我和李文什么都不关心。她是标准的好学生,一心只想出国留学,进一步深造。而我呢。不知道想干什么。只是想,在这个美丽的夏夜,如果和她一起,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当我送她回到她宿舍时,已经很晚了,整个宿舍楼黑乎乎一片,人们都沉浸在梦乡之中。我也是如此,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
在宿舍门前,我和她告别,并约好下次去颐和园看落日。不过,阴差阳错,我们一直没有去成,虽然学校距离颐和园那么近,骑自行车的话,也就是半个多小时。
命运啊,为什么你让我遇见了我的意中人,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中,却让我和她擦肩而过,永失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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