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肉馅买一赠一,这等好事必不能错过。7两一盒黑山猪的肉馅做什么呢?快到元旦了且天寒地冻的,做蛋饺吧,炖白菜豆腐时盛上一勺热乎乎香喷喷的。
蛋饺是我家冬天在年节时必备的,是父母都还在时他们俩常做的。蛋饺制作起来工艺不复杂,但要他们二人配合着做。一人把蛋液倒入炒锅,微微转一下锅让薄薄一层蛋液形成蛋皮,另一人把调好味道的猪肉馅放一小块在蛋皮上,趁蛋皮表面半熟赶紧像包饺子那样把蛋皮从中一折,粘合的部分熟化了就会封上口。这道菜做法简单两人合作做得又快又好,但那是家里还有爸爸妈妈时才会做的菜。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会做的饭花样不多,大概还是因为那个年代物质并不丰富且我们吃饱就行,花样不必多主打一个实惠。所以从小我和哥哥就是碳水爱好者,那时候的北方人大概没有谁家不会烙饼的。就是家常大饼,软乎乎热腾腾还要中间分着层,厨房里出锅一张饼我和哥哥就撕开了分着吃,饭前就先吃个半饱。
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除了大烙饼,又多了一样美味碳水—薄饼,其实就是面糊糊,如果这糊糊里头不放鸡蛋不加盐、白胡椒粉、葱花等,那用处等同于我姥姥糊笸箩(用布做的类似于小筐)打的浆子(浆糊)。在我家里这薄饼是早上吃的,面糊稀一点饼就软一点。经常是周末的上午,对的我周未会在上午或中午才醒来,和同样刚睡醒的平小姐(朋友们都知道这是我嫂子)吃着二次加热的薄饼。这是爸妈一早上做好的,他们肯定是在八一湖溜跶呢。
我们会把思念之情寄托到食物上,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吃食,想家时想念家人时,做一顿或吃一顿家乡的饭菜,满足地感叹就是这个味道,所以亲情也会籍由食物传递下去。可是我在2004年那个炎热的三伏天里,断了吃薄饼的念想。妈妈突发疾病故去了,那年我36岁。
很长时间我自己不做薄饼吃,会难过,会想妈妈。我家的餐桌上也不再出现蛋饺,因为以前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做,剩下老父亲一个人的厨房只能装下他的悲伤。
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我慢慢地可以不再一边吃薄饼一边流眼泪,慢慢地女儿也学会了带着姥姥记忆的这道便捷早餐。
父亲身体非常好,80岁时我们禁止他再骑自行车,他说好好好不骑了,我去买菜推着行不行。85岁时好像偷偷还要骑一下,后来大概是车丢了这才踏实了。大概6年前,我们在请阿姨的事情上说服了他,人是他自己找的,小区里原来开电梯的阿姨,既是认识的倒是好相处。阿姨告状,说老同志天天往外跑,怕他累。老爹说那是在上老年大学,每到周末我们回家看他,他便捧出书法班的作业让我们看老师给批的红圈圈。
因为从年青就喜好体育运动,老爹的腿脚非常便利,走路带风,个子不高但精神头十足。老年大学的课要上,老干部局的支部书记要当,党员活动要坐着公交车从东二环到西三环也乐此不疲。直到2020年疫情来了,老年大学的课停了,支部活动也停了。
疫情里,我们见面比往常少,老爹有阿姨照顾,我们负责补充物资。在无法出门的情况下,和很多人一样我开始跟着视频学做饭。第一想学的就是烙家常饼。我没来得及学妈妈那个版本的 ,爸爸又总是念叨说妈妈烙饼如何如何好吃,于是一个礼拜就干掉5斤面粉,觉得像是能拿出手的便登门献艺去了。
当老爹看着饭桌上我摆出的十八般兵刃,惊呼“乖乖呀”(山西人表示惊讶的感叹词),你妈妈当年烙饼可没用过量杯电子秤。兵荒马乱地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阿姨选择不插手不干预,在旁边加油鼓劲儿。说来也怪,阿姨是陕西人,除了烙大饼以外的面食都会做。那天我们还是吃上了烙大饼,老爹总结阵仗太大,以后少做。
疫情3年,终于在2022年的岁末结束了。万没想到,一向硬朗的老爹,留在了那个数九寒冬的黑夜里。
2022年12月11号开始,我们全家老小23口人除了老爹,其他人几乎全经历了高烧、陆续倒下卧床、自测阳性、无医无药、自测转阴这一过程,家里阿姨烧得动弹不得,老爹说他只是有点点咳,像是感冒。抢到了血氧仪还抢到制氧机只是没到货。
12月25日,阿姨说老爹这两天有些烧,精神不太好。我们带去北大医院发热门诊,拍CT显示肺炎但是不太重,要输液得去急诊掛号,排到了估计要4、5个小时之后。哥哥去急诊探探情况回来后说全是高龄老人,老爹这样的也无法排到前面。医生也同意我们先回家休息,明天去门诊开住院单。12月26日一早,我到医院门诊开了住院单,自己找到住院处等到了值班医生。医生说完全符合住院条件,但是现在除了产科正常,其他病房全住满了。他的病人平均年龄91岁,我老爹也是这个岁数。
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家医院,情况也是一样。突然想到私立医院可否一试,到了和睦家也挤满了人,每天一两千块钱的床位同样没有空着的。给阿姨打电话,说今天真稀奇,吃了不少东西,还泡了脚让阿姨给修剪趾甲。我跑了一天疲惫不堪,没再去和老爹见一面。回家休息准备第二天去医院再试一下能否有病床。
12月27日凌晨两点整,阿姨来电话。家有老人的最怕夜里的电话铃,电话接通不等人说话我已经开灯穿衣迅速地做好准备,我有老爹的证件直接去医院,哥嫂已叫了救护车同时往老爹那里赶。这一天是数九的“一九”第6天又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我开车在路上才十几分钟就觉大事不好,因冷空气的刺激突发过敏。疫情这3年我每年要犯几次,但冬天过敏这是第一次,和以往一样面部荨麻疹迅速发作,眼睛又肿又痒。到北大医院急诊时我几乎睁不开眼,车直接放在路边人往里跑。急诊室像菜市场一样热闹,120排着队往这送人。
冲到急诊挂号处,护士看我肿胀的脸吓一跳,我说“两件事你帮我”,第一我现在是荨麻疹要掛号开药,第二我父亲在120上马上就到,他的掛号证在我这里,如果我完全看不见了请你帮我,当时的慌乱让我不知到底帮什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实在太糟了。我只能眯眼看到一丝光亮,在急诊楼外焦急等待120。护士喊我,从病房找来了眼科大夫,你快进来开药。刚和大夫说上话,老爹的120到门口了。我跑过去看哥嫂已和医生在说情况,老爹躺在推车上像睡着了,摸着身上热乎乎手也软软温温地。我先跑去药房取了过敏药和眼药水,再回来看医生如何抢救。医生没有怎么表现出急迫或慌乱,我以为送医及时。但是当医生红着眼睛说没有氧气没有设备了,我的心像是砸在了地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好像有注射强心针,心电图拉出来已不行了。
我点了眼药水在椅子上坐着,面前横放着就是老爹躺着的推车,车是120自已的本应还给人家,但是人没地方可送只得在急诊室墙边找了个地方。我总觉得老爹是睡着了,要不就是昏迷了。手还是软的有温度的,我隔一会儿就趴他胸口听一听。医生安慰我,老人没受罪,甚至可能都来不及害怕就结束了。这么快吗?他自己能想到吗?120的担架师傅也陪我们等着,他说老人好好地走了不折腾儿女,那是他这辈子来报恩的。
妈妈是突发疾病,昏迷了9天我们在ICU门外守了9天,也可以说是一天没让我们伺候。老爹身体健康很少生病,他总说要“慢慢地变老,快快地死去”才最好。现在想想,老爹的生活质量很高这一点很重要。爸爸妈妈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负担,甚至没有给我们留下病床前照顾的机会,这当真是我们的福报吗。没有大的痛苦是他们自己修来的福吧。
就这样,2022年12月27日的凌晨,黑漆漆的,寒风刺骨,我们与父亲告别了。那天我没怎么哭。其实从2020年进入疫情,到后来多处出现大规模感染,不停地出现封闭,我就想到过老爹会不会有危险。想带老爹去打疫苗,医生说不知道高龄老人打完有没有风险,你们自己决定吧,最终这疫苗是没打上。老爹91岁,15岁参加革命工作,73年党龄,自己常说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不怕死。
今天是老爹故去一周年,写到这里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10分钟就是整整一周年。这一年里关于此事我只字未写,却觉得想说的总是很多。这一年里,我做了很多次薄饼,不再哭了。还会想到这是妈妈的味道呀,女儿自己也会做着吃,她说这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前天我做了蛋饺,自己一个人倒也不那么手忙脚乱,毕竟现在的锅更好用。
蛋饺和薄饼,对于我来说是家的味道,是爸爸妈妈一起挤在小厨房里碗筷锅铲的声音,是飘出来的香气是嗞啦一声油响,是我爱你们!是我想你了,爸爸妈妈!还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会出现在我的厨房里,还会有很多次的家庭聚会上会提到你们 ,还会有很多的思念不断翻涌,谢谢你们带我来这世界。
爸爸妈妈,再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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