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呐「奇思妙想28」

“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瞎大爷娶了瞎大娘，老两口儿过了多半辈，谁也没见过谁。”北村的儿童嘻嘻哈哈如是唱，从村头桃花林唱到村尾的矮子河，再唱到河对岸的青青山坡上。河水听了叮咚响，路边的野花听了手舞足蹈，山坡上的牛羊竖直了双耳，忘了吃草。

这唱的便是发生在北村里的两桩趣事儿，当事人早已驾鹤西去，然他们的故事，被后人编成了小曲儿，口口相传，据说村里出生的婴孩还没学会说话，倒先学会了唱这曲儿。你说奇是不奇？

先说这第一桩趣事。

说的是一个叫李好青的小伙子，他只有一个叫李老汉的独老爹和一匹身瘦毛长蹄子肥的老马。李好青给老马取了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名字，千里马。他的千里马莫说日行千里，给它两天都走不到河对岸的青青山坡上吃草，每日的生计全靠李好青割得一手好草。

千里马也并非毫无用处，它每日的工作便是驮了李老汉在村里瞎转悠解闷儿，顺便奉李好青之命给李老汉寻个老伴儿。李老汉年轻时偷煤被人家用石头砸瞎了眼。这也怪不得他，大好青年里丧了夫人，一个糙汉要养活襁褓中的李好青，是没得选择的选择。不过瞎了后成了良民，这也算不得已的选择。

李好青是个十里八村都知晓的大孝子。他的千里马，他从来也不骑，那是他用真正的血汗钱买来孝敬李老汉的。他为了买马，跑了三天三夜进了城，其实是有汽车可以坐的，他一时忘了。进了城，找了家澡堂，给别人搓澡，流光了这辈子该流的汗，挣够了买马的钱，可惜遇到个无良老板，扣押他工资，他同澡堂的保安干了一架，被打碎了牙，啐口血到地上，抄起一旁扫厕所的扫帚倒过来向老板狠狠抡了过去。钱拿到手去集市买了马，自己不骑，说是怕骑坏了，于是牵着它走了五天五夜回到北村。

李老汉得了千里马，每日里过得悠然自得，郁结的心境得到释放，村里到处留下他美妙的声音。要说这李老汉，别的不行，连长相也是个问题，但却哼得好曲儿，且都是即兴而发，自创而成，自成一派。

村头桃花林的旁边草屋里住了个瞎眼的孙大娘。孙大娘年轻时是北村的一枝花，诚然眼瞎，也嫁得一门好亲事，只不过好事不长久，孙大娘也是个苦命人，尚未诞下一儿半女便失了丈夫。

这个孙大娘自从偶然间听了李老汉清越的小曲儿，便记在心里忘不了，那颗沉寂多年的少女心，动了。千里马在李好青之前得知孙大娘的心意，达达的马蹄撒得欢快，李老汉又惊又喜，叹道，“原来千里马真的是千里马呀。”

然而，李好青的心意并没得到李老汉的拥护，李老汉听了一拂袖，转身疾步进屋，想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哪知方向不对，碰了一鼻子墙灰。李好青哭笑不得地去扶他，笑道，“爹，你莫不是高兴坏了。”

李老汉的不从，李好青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害羞。李老汉确实是害羞了。他不但害羞，还羞愧。儿子二十好几不娶媳妇，他一把年纪还娶亲，确实不大合乎礼数。

李好青解决这事的方法便是这第一桩趣事了。说的是“儿子偷爹不算贼”。

李好青先和孙大娘通好气，夜里趁李老汉睡了便差千里马驮了往村头的桃花林死命跑。千里马难得地听他一回话，肥厚的马蹄子温柔地抱起床上的李老汉，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李老汉毫发无损地趴在了马背上，眼都没睁一下，还熟睡着呢。

千里马蹄儿欢快，长毛飞快地舞动，把新郎官驮到了桃花林，那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模样，都是李好青提前安排好的。李老汉在梦里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地结了第二次婚，睡醒嘴里都还哼着小曲儿。醒来发现自己确实结了第二次婚，在床上愣了半晌，欢喜地接受了，嘴里嘀咕了句，“这瓜娃子着实可爱得紧。”

这桩趣事儿却没像李老汉结婚一样完美收场。先是千里马死了，它实在是累惨了，在婚礼的乐声中，安详地睡在了桃花林，再没醒来。紧接着，李好青向老爹新妈辞行去了城里，说是要赚大钱给他们安享晚年。钱是每年到了北村，人却是一直没回来。没人知道李好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李老汉知道假如不是不可抗拒的因素，李好青是不会不来看他的。他知道，李好青是去了。

李好青自从大闹了一番澡堂，因祸得福地得到老板的青眼相看，虽然那扫帚没打到老板身上，却敲响了老板堕落的心。因李好青这番行为称得上是勇敢。要知道李好青从小营养不良，长得那是面黄肌瘦，瘦弱无比，千里马看他都觉得心疼，莫说肥头大耳的老板，五大三粗的保安。安排妥当了李老汉，他便去了城里报恩。还是那家澡堂，还是那个老板。然李好青职场也没风光太久，便随千里马去了。老板念他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便在他死后依然托人带钱给他年老眼瞎的爹李老汉养老。

李老汉晚年一直是个让人羡慕的对象，家有娇妻捂被窝，城有儿子赚大钱。接下来说的便是这第二桩趣事儿，“瞎大爷娶了瞎大娘，老两口过了大半辈，谁也没见过谁”。

这个故事其实是很长的，但说起来却很短。李老汉结婚后，每晚抱着娇妻睡觉，白日里两人吃完早饭牵了手在桃花林散步，吃了午饭，便牵着手去矮子河“看”落日，晚上吃了晚饭，李老汉给孙大娘哼首小曲儿，两人便进入了梦乡。走路的时候，李老汉便给孙大娘讲他儿子李好青。李好青小时候爬灶台做饭摔哭了，写不完家庭作业急哭了，同小朋友打架打输了，委屈地哭了，被别人骂野种，难过地哭了……如此种种，李老汉发现原来儿子是个爱哭鬼，倒不知何时他都不哭了。

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他们就这样过完了一生。

这便是要说的北村里的两桩趣事儿了，看官听了估计笑不起来，倒平白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但李老汉都释然了，我们又纠结什么呢？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