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恨

01李立

我发现林刚最近有点不对劲， 他总是打瞌睡，有时还走神。我知道去年他妻子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可是他越来越不像话了，那天出警，他居然在车上睡着了，叫了老半天都没叫醒。

林刚的身体一向很健康，他对待工作也是极其认真的，可最近，开会时不仅打瞌睡，还说胡话。

我劝他去医院看看，可他总是说没事的，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目前的状况很糟糕，一些关键的任务，领导干脆不让他参加了。

我和他共事多年，我知道这份工作对他的意义，妻子葬礼第二天，他就来上班了，我不能看着他毁了。

于是拖着他来到医院。

做完各项检查，在等结果时，林刚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说他小女儿小玲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接完电话，他就走了，我负责帮他拿结果。

医生说他身体没问题，只是服用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停止服用就可以了。

“天呐，原来他抑郁了。”内心很愧疚，这段时间，我不好好关心他，反而总是指责他。

看来林刚需要放松，晚上我约他去喝酒。

“小玲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和男同学打架呢？”林刚笑笑说。

“哎呀，真不愧是警察的女儿，居然敢和男同打架。就小玲那块头，肯定打赢了是吧。”

“可不，那男孩子比她还高，却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

“是为了什么？，这么狠？”我很好奇地问。

“那男同学也是一个调皮鬼，说我小玲是野草，没有妈妈。”说着林刚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小玲从小很依赖她妈妈，哎…都怪我那天出警没带手机。”

“我知道妻子的离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那药是不是得停一停了？”

“药，什么药？”林刚奇怪地看着我。

“别装了，咱们那么多年的兄弟了，抗抑郁的药，医生都说了，你总打瞌睡就是这药导致的。到现在了，还和我装，咱还是兄弟吗？”我不屑地看着他。

“李立，我真没有，没事我吃那药干嘛，肯定搞错了吧？”

我把医生检查结果，往桌上一放。

林刚看了一下结果惊呼：“肯定搞错了， 我从来不吃药。”

看样子，也许还真是医院搞错了。

第二天，我们又来到医院，没想检查结果和昨天一样。

林刚坚决否认自己服药。“你不会是梦游的时候吃的吧？”我哈哈大笑。

“开什么玩笑，我家根本没那种药。”林刚板着脸说。

“那只一种可能了，被人下药了。”听到这话，林刚先是一愣。

我们来到他的卧室，搜寻了一番，并未看到任何药瓶。窗户和门也是完好无损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我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页上有粉末。

“书有问题，把这本书，拿去化验。”我说。

“这本书，我每天晚上都会看的。”林刚根本不敢相信，真有人敢对他动手脚。

晚上化验结果出来了，书本上的粉末就是治疗抑郁症的药。林刚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要这样费尽心思害他。

第二天，我给林刚的卧室装了摄像头。

看到视频里的人时，我惊呆了。我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终于肯相信这是真的。当我告诉林刚真相时，他把我手机都摔了，他不相信。

呆坐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看视频。只见一个小女孩，径直走向床头，将一些粉末抹在书上，然后将剩余粉末倒在床头的保温杯里，使劲摇晃，一系列操作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02林刚

曾经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妻子很贤惠，两个女儿都很懂事。大女儿小琴像妻子，很温柔，爱跳舞；小女儿小玲则像我，大大咧咧的，性子有点野，长得也壮，像个男孩子。

小玲性子像我，所以我更偏爱她。

“好好加油，将来肯定是一位好警察。”我常常对她，我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名女警察。妻子反对，她认为女孩还是要像小琴这样温柔一点好。

没想到，小玲她的理想和我的期望居然不谋而合。于是我总是对她说，想当女警察要怎样做？她都能按照我的要求完成，一点也不喊累。虽是女儿身，但却是一个当警察的好苗子。

我不相信我这么疼爱的小玲会这样对我？我不相信。

我知道妻子杨惠的离去，对她打击很大。她心里是怨我的。妻子出事那天，我真不该不带手机。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我要好好问问她。

我下班回到家中，小玲一个人在房间里写作业。

“小玲，你姐姐呢？”我向她房间里走去。

“姐姐在学校跳舞，要晚点回家，学校最近有活动。”小玲头也没回，仍低头写作业。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小玲身边，拿着每晚看的那本书，尽量语气温和地说：“小玲，这本书上有粉末，是抗抑郁的药…”

小玲停下手中的笔，猛地回头看着那本书。

“是你做的不？”我看着她的脸都青了，我尽量控制语气。

小玲一下站起身来，一边哭，一边大喊：“是的，是我做的，那要怎么样？我恨你！是你害死了妈妈。”

我颓然地走出房间，坐在院子里树下。

03小玲

去年，妈妈开车带我和姐姐小琴去游乐场玩。我和姐姐在后座兴奋地唱着歌。忽然一声巨响，车子撞上了路旁的电线杆。我和姐姐吓坏了，妈妈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额头上的血一直在流。

姐姐拿起妈妈的手机，颤抖地给爸爸打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

我拍着妈妈的背，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这段路两边都山，几乎看不到人，来往的车子也很少。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叔叔敲窗户，我俩才从车里出来，叔叔帮忙拨打了120。

送到医院时，妈妈失血过多，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爸爸很晚才赶来，而且全程没有流一滴眼泪。

葬礼上，爸爸也没流一滴眼泪，爸爸全程都很冷漠，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

在我看来，妈妈就是被爸爸害死的。要是他那天不去上班，要是他那天及时接了电话，妈妈就不会死。

原本说好的，一家四口去游乐场玩，爸爸因为一个电话，又临时变卦，无情地丢下我们，去上班了。

妈妈就是他害死的，我恨他。

04小琴

我跳完舞，就往家赶，爸爸总是很晚下班，我回去要给妹妹做饭。妹妹从前是一个很活泼女孩，自从妈妈出事后，妹妹就不那么爱说话了。

虽然我只比她大两岁，但我要像妈妈以前照顾我们一样，照顾她。妈妈走了，我也很伤心，爸爸又忙，所以妹妹只有我了，我要坚强。

我还没进门，就看到爸爸对着地面疯狂地开枪，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啊…”。这时，妹妹突然从家中跑出来，奔向正在飞行的子弹。

“小玲，不要。”我使劲喊，也朝妹妹奔去。

这时，我明显地看到密集地子弹，转了个弯，飞向了天空。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小琴，你带妹妹进去，好好照顾她。”爸爸颓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我把小玲拉到房间里，把门关起来。

“小玲，怎么了？你和爸爸发生了什么？”

小玲立刻冲入我怀里，抱着我哭着说：“我恨他，是他害死了妈妈。”

“那是我们的爸爸，妈妈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和爸爸没有关系的。”我抚摸着小玲的头说。

小玲告诉了我全部。

小花是小玲最好的朋友 ，她妈妈近来生了一个小弟弟。可小花妈妈产后抑郁了，现在服抗抑郁的药。

小花说，服药后，妈妈好多了。后来，服用过量，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瞌睡，产生幻想。

小花很心疼妈妈，回家主动照顾弟弟。

小玲没有妈妈了，她恨爸爸，她要报复爸爸。就谎称妈妈去世后，爸爸也抑郁了，爸爸不愿意去医院。

“小花，你能给我拿点药给我爸爸吗？”小花知道抑郁的苦，妈妈总是动不动主流眼泪。小花答应了，她总偷偷从家里拿药。

小玲很喜欢看侦探片，把药涂在书上，是在一个侦探片上看到的。

他知道爸爸喜欢看床头的那本书，他也知道爸爸喜欢用手蘸一下口水，然后再翻书。

听完妹妹的讲述，我吓到了。没想到妹妹小小年纪，竟心思这样缜密。

我紧紧地抱妹妹说：“我知道，妈妈的离去，你很伤心，姐姐也伤心。那只是一个意外，不是爸爸的错。妈妈虽然走了，但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肯定不希望你这样做的。她看到你这样，她一定会伤心的。再说，我们已经没有了妈妈，难道你还要让我们失去爸爸吗？难道你想成为孤儿吗？爸爸很爱我们，他只是工作太忙，再说他不工作，我哪有钱花呀？”

小玲痛哭着说：“可是妈妈走了，爸爸都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流。”

“傻妹妹，那是爸爸要面子。有一天晚上，我上厕所时，听到一阵阵哭泣声。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爸爸坐在地上，抱着妈妈的相片哭泣。我知道爸爸不愿我看到他哭，我就悄悄走开了。”

小玲，这才情绪稳定了些。

“小玲，爸爸是爱我们和妈妈的，你跟爸爸去道个歉吧，我想妈妈也希望你这样做，你不想让妈妈失望吧。”

小玲点点头。

05林刚

我不明白，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女儿，居然这样恨自己。妻子的离去，让我悲伤不已。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情绪，我常常待孩子入睡后，抱着妻子的相片，偷偷哭泣。

我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警察形象。

以前，我常常教育两个女儿：“爸爸是人民警察，你们是警察的女儿，咱们在公众场合，要特别注意自己一言一行，不能给人民警察丢脸。”

说完，我会拍拍女儿们的背说：“抬头挺胸。”

两个女儿照做后，我就会自豪地说：“不愧是警察的女儿。”这时妻子总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我仿佛又看到妻子了，她在一旁微笑，我伸手去抚摸，妻子消失了。

一片落叶飘到我的脚下，我抬头望了望，树叶全黄了，妻子走了一年了。

06小琴

我和妹妹走出门时，看到爸爸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微笑，嘴里轻唤着：“惠儿，惠儿，惠儿…”

忽然他缩回了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满脸的愁云。

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脚下，他捡起树叶，连连叹气，眼神飘忽不定。

妹妹跑过去抱住爸爸哭着说：“爸爸，我错了，我不再恨你了，我爱你。”

爸爸紧紧搂住妹妹，眼睛里闪着光：“我的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

我看到爸爸头上的白发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爸爸招呼我过去，我们三抱在了一起。

爸爸抬对着天空说：“惠儿，我会好好照顾女儿的，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