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弹子石》
老吴荐稿
欧阳桦钢笔画裕华小学.jpg
我是一个“老”弹子石了。 生于斯，长于斯；苦于斯，乐于斯。
看着支离破碎残存无几的老弹子石，是那样的苍老败落，我心更兼几分无奈。
没事时，我一个人常爱独步抚吊那些渐渐失去而又曾经的老路、老屋和老树……
弹子石，曾几何时也是重庆城外的富人区。
小时候，我听外婆说：
弹子石就是一个洋人街，有东洋日本人，有高鼻子西洋人。他们以从鸭儿凼流经石桥下乌龟凼杨家湾的那条名为岳家溪的小河沟为界。窍角沱这边是日租界，王家沱那边是法国人水兵营和好多西洋领事馆。
外婆还说：
中日开战前，弹子石只有三个大户人家。以坡上鸭儿凼种地的孙家(孙家花园)，半坡上的曾家(曾家院子)和有码头有田土的岳家。
这三家要算岳家势力最老大，岳老板长期与洋人做生意，有洋行有大码头有大仓库和与日本人合资开纱厂。
后来，曾家败落，被岳家收买大部分田土，曾家院子只剩下柿子沟一旁棺山坡下的一背阴处。
中日一开战，国府内迁重庆。弹子石便热起来，首先是将大汉奸岳老板被敲了沙罐，还将所有财产和田土收为国有。大仓库改为国家金库(就是后来的四三五处)，洋行变为国有银行，纱厂扩大后成为当时内地最大的裕华纱厂，其大部分田土被征用为中央警官学校。
我父亲说：
我就在1939年考入中央警官学校。从此，我就没有离开过弹子石。
那时的弹子石，集聚了很多全国性的大企业，如裕华纱厂、川威制革厂、鬃皮、制裘、肠衣、羽毛等等当时的大企业。
那时，日本飞机对重庆无差别的大轰炸，唯独不敢炸弹子石。这是因为当时在四川所有的日本商人、侨民和欧美驻华人员全部都躲进弹子石中央警官学校中的“日军俱乐部”里(就是现在武警医院)。
在从没有轰炸的弹子石里，当然成了达官贵人的乐土。
原本热闹的窍角沱，远不能满足涌入的有钱的下江人。一条石板路从江边码头向石桥向大佛寺迅速延伸过去。
儿时的我家，原本住在曾家院子外，一场大风吹垮了老屋后，就在弹子石那清清的小河沟边三九医院旁，一住就是四五十年。
就是这条小河沟，给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不下大暴雨，那条小河沟清幽幽的水里有鱼、有虾、有螃蟹。逆水可上到石桥街上，还可上到骡子堡到十一中；顺水下乌龟凼下到江边。
跟着同学们捉鱼捞虾搬螃蟹也是我童年的乐趣。
那时，我屋院内有一颗高高的槐树。在每年四五月里，那雪白的槐花，让不少顽劣少年为嘴伤心伤体。
我的小学是厂子弟一小，在毛巾大楼，离家要经许多的大街小巷。虽然条条路都通学校，但从不按时沿路上下学。
到了狗都嫌的年龄，抓特务是当时是最时髦的游戏。满大街小巷乱跑，但从不迷路。
后来呀，那些小巷越来越窄，但我还是常爱独自寻访旧地。
现在我还能说出许多小巷的名字来：学堂巷，谦泰巷，泰昌街，裕华街，横街，操把子，印把子，凉水井，警报台，狗钻洞，乌龟凼，杨家湾，王家沱，滨江街，窍角沱，大有巷，二里，二里慧工村，劳动村，建设村，东坪村，抗美路，援朝路，石桥村，五一村，庆新村，新四新，大佛段正街，弹子石正街等等。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怀念起老弹子石那过去了的人和事来。
儿时的弹子石，虽有些陈旧，但宽敞的大街和深深的小巷到是干净整洁。一条清清的小溪将原来的弹子石划分为两个街道即弹子石和大佛段。
石桥就是架在小溪上连接弹子石正街与大佛段正街的大石桥。也是弹子石最繁华商业地段，两条正街足有三四华里，上百家的商铺密密地挤着，最闹热的当是在石桥的附近。桥的一旁，一棵多年巨大黄桷树将整个桥面遮掩住，遮阳又避雨。
整个路面上全是大石条镶着，石条被人走得光华。这对儿时光脚的我，算是条舒服的路，特别是夏天雨后，走在光华的水路上，感觉很爽很爽。
小巷里更是故事多多。从石桥向弹子石码头下去的两旁，有许多的三四米宽的小巷。小巷内有不少石窟重门里幽幽的小院，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旧宅。
解放后，许多小院的主人或逃或被改造，其小院自然收为国有，然后划归房管部门所有，再以公房的形式分配租给所需住户。
我有一个同学的家与七八户人就合住在小院里。
原本好好的一幢小院，先大家相安无事，后来，家家小孩增多且长大，不够住，家家才乱搭乱建弄得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就是我们这一代爆炸式孩子日渐长大，将整个社会面临巨大的挑战。
原本宽敞的大街宽巷被澎涨的人口挤占了，儿时可在宽巷里打羽毛球，多人跳绳和投“野鸭子”，却被占道修成了厨房、厕所和洗先槽等。
那幽幽清清的溪水，被迁来的西南制药二厂彻底污染了，石桥下流淌着各色奇臭的化工废水。鱼虾螃蟹没了，桥边黄桷树被熏枯了，桥上没人做小生意了。一个叫横街的地方便渐渐热闹起来，直到政府将这股臭水修成一个大大的下水道，又在其上修成大路了。
整个大弹子石一圈，最让我记忆的当是那些饭馆、面馆了。现在还能一一记起。从弹子石码头一路上来，就能闻到水池子饭馆卤味香，上到石桥正街有了国营三八餐厅的包席、兰园食店的豌豆面、石桥面馆杂酱、横街早点馆的油饼、五一饭店的炒菜、大佛段饭庄的卤菜、大佛段正街面食店的大包子、庆新面庄的凉面、窍角沱餐厅的冷酒和乌龟凼面馆的小面。
这十一个饮食店中，最让我难忘的是兰园的“豌豆面”。其中的故事承载着我苦苦的少年回忆。
那时，为了能到这些馆子吃上一回，我就非常亡命地找“外水”。一旦有了钱，总是在这些馆子前徘徊，十有九次还是选择了离开，因为钱太难找，东西太贵就舍不得用，我就惺惺然地离开。
每次离开时，我就暗暗发誓:等长大，有钱了，我一定要将这些馆子吃个遍！
现在，算是长老了，也有下馆了的钱了，但这十一个老馆子一处都不存在了。
后来，因工作原因就开了弹子石，我在十几公里远的南坪四小区居住。
不知是啥缘故，我总觉得睡不落觉，总想回到那魂牵梦萦而破旧的故土里。
于是，在离开八年后，我又回到了弹子石。
我一人时常走在废墟中的弹子石，去寻找那儿时的苦涩与童趣，青春时的浪漫和无奈。
我曾到读小学的毛巾大楼去，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但努力寻找后，还是能看到废墟中的一小角。
旧城开发和改造将原来的弹子石弄了个面目全非，那大街小巷，那学校工厂，那路，那树，那屋破坏将尽，现只剩下了大佛段近千米老而混乱的旧印象还在述说过去的故事。
据说，旧城改造的规划已经出来，实施只是个时间问题。
说真的，老居民是渴望旧城改造的，这也是给老居民的生活品质的一次提升和机会。
趁还有一点旧城的余温，我沿大有巷，慧工村，大佛段正街，钻进东坪村到窍中，又沿大佛段小学顺新四村回到大佛正街上，一个小时就能走完。
太小了，原来的老城没有一天是走不完的。现在大多成了工地和废墟。
老邻居和老同学又散开了，而新邻居已十多年了，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和姓，最多碰上点头一笑。
哎——世道人情真的是变了，变得让人失去了许多的乐趣了。
现在，一座仿弹子石旧城正在兴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重拾那丢失了的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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