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范蠡以前,我是越国南山里的一个牧羊女,整日与羊群,山花,林草,溪流,高山做伴。春来蝶舞沧浪,夏听蛙鼓蝉鸣,秋山霜红漫野,冬雪里煮山茶慢待光阴。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每一只飞临的鹊鸟,山兽。白猿的无影棒也是无意中学得。其实,若不是为了他,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在这里坦然以生死。
而今,我留在了太湖。即便这里四季如歌,我也只是季节外的一个游魂。太湖碧波万顷,山峦叠秀,整日里商贾游人渡船穿梭。如所有普通的渡娘,我摇着浆撸,风吹,日烤,雨淋,以一个影子的姿态而存在,等谁?等怎样的结果?其实,我从没想过,只是无意识地在过往的人群里探知范蠡的消息,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是满怀欣喜。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备好兮,不訾垢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还记得那年和他一起到对岸,我天真地同他说着我的欢喜,我的轻愁,还试图去拔他的胡子,而他背对着我立在船头,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一般,看着看着,然后我就沉默了下来。他眼底蓄满柔情与忧伤,朝着馆娃宫的方向,口口声声说着楚国的湘妃,眼底却分明在思恋着另一个倾城的女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叫西施,是范蠡亲手把她送到了吴王身边。
多年之后,我方明白,我和他只是同船的旅人,仅仅一程山水的距离。
在没见到西施以前,我从不怀疑我的美貌,青丝长垂,娥眉粉面,包括我肤脂凝光的花颜。那一天,我拼尽全力护得他与她脱险后,我曾挑开面纱看过她一眼。其实,那一刻我已动了浓浓的杀机,在她绝美的容颜下,我的剑颓然坠地。后来,那把剑我再未拾起。我知,一切已无挽回的胜算,纵我越女剑影无双,我还是敌不过他的深情,她的痴恋。
江山如画,瞬间挪移改姓也是寻常。吴王也好,勾践也罢,都不过是时间河道里的一小滴浪花。青草荒冢,多少英雄红粉化为骷髅黄土,只有生生不息的爱在绵延不绝。历史的长歌里,从没有真正的王者。也许,范蠡一开始就已堪破了这一切,所以,他才带她义无反顾的离开。看着他们的身影随着云帆在远山里消失殆尽,我一个人站在旷寂的湖岸慢慢弯下腰来,泪流满面。爱如一场烟花红雨,一夜就走到了尽头。
如今,他与她双宿双飞恣意江湖游历。我熟悉的南山空荡荡的象一座无人的坟墓,却是回不去了。山河依旧,我的心怎就不小心弄丢了?江湖传言我越女剑法了得,却是太过痴情自不量力,听后,我只是莞尔一笑。他们殊不知,我只是执着于爱,并非不甘。
往事纷纷扰扰如乱蝶飞舞,而今一切落定归于了平淡安宁。今晚,太湖的风很大,将我的黑发裙裳吹动的如舞动的软绸,迷了视线,残血样的夕阳坠入了黑漆漆的群峦衣袋,没有星光的天幕,一如我了无生机的盼望。诺大的太湖水面空无人影,我缓缓摆着轻舟,哼唱着《越人歌》,面朝远方,朝着他与她离开的方向,朝着那留存在记忆里依旧清晰挺拔的白衣男子,不停地眺望。
因为这是我和他初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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