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败

                                （一）

临近春节，长安城街道上的贩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不显示长安此刻的热闹。

为了迎合节日气氛的美好，花满楼里的姑娘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半露的香肩，流转的眼波，不知酥了多少宾客的心。

站在门外的花娘，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笑得合不拢嘴。在她眼里，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进了她的门，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阿满和阿岚就在那时走进了花娘的眼里，两个瘦弱的小童，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浑身脏兮兮的望着花娘。

花娘知道这又是逃难来的了。这年头，天灾降临，边关吃紧，大量难民都逃到了长安城内。她这最近这段时日都来了好几个乞讨的。

花娘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遣人给他们送了几个馒头，想着快点打发走他们。毕竟这花红柳绿的地，不管内里如何，表面都是光鲜亮丽的。

楼里的姑娘们，看着则两个小童，眼中鄙夷，扔下馒头就走，不愿与他们有任何接触。

都是底层的人，可偏偏也要分出来一个三六九等。尘埃笑尘埃，在乱世中及其讽刺。

而阿岚却被这看似穷极奢靡的场景拨动了心，一路走来，吃了太多苦，她太累了，她想停下来，在一个吃的饱穿的暖的地方生活。

在哥哥捡起馒头，准备拉着她走时，她拒绝了。她问花娘，她可以留下来吗。

灰扑扑的脸上写满期许，花娘抬起阿岚的脸，左右端详，长的还算标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稚嫩的声音拥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眼里却是饱经风霜，“这是能让我吃饱的地方”。

阿满不愿，拉着妹妹想走。娘临走前，他答应娘自己会好好照顾妹妹。他绝不能让妹妹流落在这种地方。

却被一句质问松开了手。

“哥，如果我继续跟着你的话，我能活下去吗”

少年此刻红了眼眶，因为他也知道妹妹跟着他结果只有饿死。

阿岚最终还是被带入楼里，而花娘给了阿满些许银钱，便让他离开。从此，阿岚与阿满再没有任何关系。

年少时的兄妹分离，到底挫了少年志。

                              （二）

又是一年春日，草长莺飞。李府的仆人丫鬟都在为李府大少爷的加冠礼忙前忙后。

而李府大少爷此时正着一袭墨绿色长衫，袖口高高挽起，对着他刚刚完成的画作，赞叹不已。

“美。真是太美了”，“阿满，你快过来看看，这画像上的女子美不美”

被唤的仆人，恭敬的来到画作旁，望着画像里女子，楞了神，一时没有回复。

李公子瞧见，推了他一下，“你小子，莫不是这女子太美，晃了你的神”

阿满回过神，连忙赔笑道歉，答道“能入公子画作的女子那必然是极美的”

到了夜晚，阿满躺在床上，回想今天在公子画像上看到的女子，有点像小时侯的阿岚，那她会不会就是阿岚？

纷飞的思绪与外面的虫鸣声交杂在一起，阿满一夜辗转反侧。

少爷带着阿满一起到医馆门口提前踩点，“阿满，我昨日就是在这医馆门口瞧见那位女子的，我路过此处，一阵风吹来，将那位女子的面纱掀开，她的相貌便深深印在脑子里”

“阿满，我昨天晚上一直想着她”，

“阿满，才得一日，我怎会如此思恋”，

“阿满，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得了相思病”，

阿满见公子满脸愁思，打趣到“公子，不就那一面，怎得如此夸张？”

却换来一脸认真的公子“阿满，你不懂，那女子虽是只见一面，确是我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

阿满确是不知，但心里却泛起了别样心思。

公子频繁的外出引起了老爷主母的注意，马上就是公子的及冠礼了，主母害怕他让外面的妖精勾了魂，便锁住他，不让他外出。

公子便让阿满单独去盯着，若看到那名女子，必要问个住址，方得他日去寻，以表相思。

又是数日，阿满正百无聊赖之际，一女子慌忙的跑进药馆，央求着大夫去某个地方。

阿满凑了上去，只听那大夫一声怒喝“我是不会去那腌臜地的，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瘫坐着的女子，在方才与大夫的拉扯中早已掉了斗笠，哭肿的双眼还在不断的流着泪。

“阿岚”

试探性的呼喊，让柳红停住了哭泣，阿岚是年少尘封的名字，世上若记得，便只有一个人唤，抬眼望去，

一声“阿满”便脱口而出。

年少分别，终得相见。

                                  （三）

满屋宾客，坐在上方的妇人，挽着一头精致的发髻，珠翠点缀其旁，显得高贵端庄。

接过面前女子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苦涩在嘴里弥漫，顿时红了眼眶。

她仿佛看到了幼时的场景，阿娘经常笑意盈盈地喝着一杯又一杯年轻貌美女子递来的茶水。而每逢深夜，阿娘总是抱着她哭泣，“阿嫣，等你长大，阿娘一定为你觅得一个如意郎君，生生世世，白首不分离”。

但阿娘的期许，到底抵不过世家的联姻。

阿嫣及笄后，便被许配给李家的公子。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阿娘却在屋内哭的肝肠寸断，她怕她的阿嫣以后和她走上相同的道路。

此时的阿嫣，就如同以前的阿娘，弯着的嘴角藏着泣血的心情。

望着一脸喜色的公子和强忍欢笑的主母，阿满知道他这一步没有走错。

数月滑过，一间精美的房间外，时不时传出女人声嘶力竭的呐喊，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惹得外面的人焦急地来回踱步，“阿满，你说女子生育怎的如此痛苦”

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打破了这满室的焦灼。公子冲进房内，没有看见婴儿的喜悦，只有对阿岚的疼惜。

他满心满眼的阿岚虚弱的躺在床上，他执起阿岚的手，抚上他的面颊，“阿岚，我一直在，不用怕”

夫君的宠爱，孩子的降生，让阿岚在李府的地位高了起来。下人见到她，都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岚夫人”，而深受岚夫人信任的阿满也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凭借着在府里的地位，阿满贪墨了不少银钱。当他来到幼时乞讨的花满楼，花娘已经不认识他了，只当他是客，满脸笑意的凑上去迎接。

阿满在这里醉生梦死，贪享着并不属于他的人间极乐。当人染上了欲望的色彩，便会掉入回不去的深渊。

阿满迷上了赌博，但他经常输的血本无归，银子很快就没了。

他便找阿岚去要，一次次的索取，终让阿岚再也多不出半分银子供他消遣。

“阿岚，你幼时选择的地方，确实不错”说出这句话的阿满，终是让阿岚断了情谊。

年少相依的情谊，已经破碎成两半。经过岁月的打磨，每一半都有了各自的形状，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完整。

                                  （四）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站错队的李家，一夜之间落魄不已。

府上的人听闻此消息都惴惴不安，害怕李家的失势，会让今后的命运更加坎坷。

李珏来到阿嫣的房内，递上了一纸休书。

他道“阿嫣，于你，我心有愧。而我能对你做的做的最大补偿便是让你在李家衣食无忧，但如今李家有难，我保证不了，便放你走”

那一袭黄色身影，拿起桌上的休书，消失在李珏的余光中。

“对不起”这句话呢喃在心里，却是说不出口。

而李家的这场变故，慌了正在涂豆蔻的阿岚，惊了温柔乡的阿满。

阿岚收拾着手中的珠翠，清点着财物，李家落难了，她不想以后跟着他们受苦，她要为自己谋出路。

阿满正撞破了阿岚要出逃的场景，他红着眼，要抢夺阿岚手中的包裹。

两个人在这个地方撕破了脸，互相揭露对方的阴暗。

“阿岚，要不是我，你能嫁进李府吗。你怕还是在花满楼做那妓子，任人欺凌。你的儿子也是被人唾弃的杂种”

“是我，是我给你赎身，给你伪造身份，是我给你透露公子的喜好，才让公子对你喜爱不已，你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我给的”

看着满脸狰狞的阿满，阿岚吓的后退，但反驳到“你让我嫁进李府的目的不过为了自己，你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两人争执不已，阿岚一女子终是不敌阿满，她被推到在地，包裹被阿满抢走。

恍惚间，一双绣着暗金纹的靴子出现在阿岚面前。李珏扶起了她，温柔道“阿岚，阿满骗你的，我于你，是一见倾心，即使你不做那些讨好我的事，我对你也是欢喜不已”

但少时绮梦，总会破碎。李家散了，李珏也消失不见。

阿岚又回到开始，走进了满楼香艳。

而阿满却死于城外的流寇。临死前，他通过地上的水洼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个相貌俊秀的男子。

他觉得他不比公子差，就因为出生，造就了他的悲惨，他还是不甘啊。

多年后，阿岚接手了花满楼里的花娘，望向外面前来乞讨的两个孩童。

幼时场景重现，那男孩却拽走了女童。但乱世不会饶过任何人，不久后，肮脏的街角蜷缩着两个冰冷的孩童。

阿岚想，她与阿满错的不是选择，而是他们在磨难中丢失了心中那抹温度。

寒冷的冬夜，阿嫣遇见一个李姓公子，她笑了，她说年少时，她曾穿着红嫁衣，对一个公子，一见倾心。

那公子问“现在呢”

“我愿意与他草草一生”

女子嘴上的笑终是融化公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