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热闹是别处不可比拟的,正值灯市,便更是家家无眠。
女子们都化起浓妆,着了襦裙,有的由丈夫陪伴,有的则牵着孩童,一脸幸福的模样,着实让人羡慕不已。一个身着朴素的女子在河边静静地放灯,寂静寥寥,不觉有些伤感的情调了。
据说以灯惟愿很是灵验,这女子像是在祈愿什么。原本在长安的忆惜桥会更加灵验,但心诚则灵罢,也许是因为过于寂静,这女子倒落下了泪,满目萧然。
夜而漫漫无声,与兮盼而愿虚。
也许许下的愿无法如愿,嘴角轻轻一抿,笑得悲伤。在她离开湖边之际,一个中年的妇人站在她面前,脸上容了十分浓重的妆,肢腰在走路的时候慢慢得扭动,那妇人露出轻蔑的笑,注视着她,像是打量一件丢失已久的玉祁玩物一般。
她笑了。
又似是对自己的嘲笑,妇人凑过红唇在她耳边低语。妇人走后,那女子便跪在湖边低头落泪。
终归还是要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的,灯市的烛光是要把整个长安照亮了。女子低头看着自己,尽管过了一年,容貌却丝毫不减,甚至比当初的自己更加动容,无任何粉黛,却足以倾城,和当初的花魁依依一样。
当年的长安也是如此繁华,依旧人来人往。有些人总是那么俗气,依依的那一张容颜,多少人因为其而疯狂,甚至将初夜买到了黄金等价,想到这,依依嘴角一弯,那魅人的笑,眉宇间的红颜。
依依儿时的遭遇便惹人同情,也不知是哪个负心汉,在生依依之际欠下一笔大债就和别的女人跑了,娘亲难产而死,五岁的时候就被别人买进了醉月楼。
醉月楼伺候的都不是些什么穷汉赌鬼,而是衣冠禽兽,个个文质彬彬,好似风雅,但还不是来了这醉月楼逍遥。
残灯暗夜那老鸠对依依很是喜爱,不仅是对她的容貌,也是因为她的眼睛。那对似狐媚子般的眼眸,好像可以勾住男人们的心。的确,到后来,依依是这长安的头牌。
那老鸠越发不可收拾,将依依的初夜买过别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有人以黄金等价来交换。
自那次之后,依依便性情大变,她讨厌那些所谓高雅的男人,她开始害怕……
直到遇见了书生杨陵,谈吐不凡。本来一个青楼女子是得不到爱的,就像依依一样,女子都很贞洁,但她的初夜却给了一个陌生人。
杨陵就在这长安城内,被一群猪朋狗友领来这醉月楼,本来只是以为是个小小茶馆,却不曾料到其中暗藏玄机。
同窗好友都其乐融融,这杨陵就迷迷糊糊呆坐在酒楼一角,碰巧依依经过,便将他扶进楼内。
几番交谈,依依惜别,日日夜夜盼望着,从来都没有人能给予这样的目光,那样清澈,那样充满希望。
妓女只是男人的玩物,从未得到真正想要的。但依依此时此刻是真的想要与杨陵双宿双飞,于是,她便怕了。
但她没想到,杨陵不在乎,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也许这世间真的有那样一种爱,它超越了世俗,想要的只不过是长期的陪伴。
残灯暗夜依依走了,离开了那醉月楼,也许她早就该抛开一切了,哪怕余生什么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头牌依依。
老鸠就这样迷离地看着他们离开,很轻松地挂着嘴角的笑,若隐若现。
她毫不在乎依依的离去吗。还是,她知道,依依这一辈子都逃不开这里,这里就像精心布置的地狱,一旦来了,即使是做孤魂野鬼,也迈不出一步。
果然,还是要回到这里……
依依惜别,终是陌路。她回到那个茅屋,那个曾经留有一丝温度的屋子,比不上华丽的砖墙,却可以遮风挡雨,毕竟,那是她与杨陵唯一的记忆。
想到杨陵,眼泪便不自觉地滴落下来,那个曾经说过要共经历风雨的男人,那个说要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现在,却因为生活的没落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不是可以不畏流言蜚语而放弃世俗的吗?怎么会被一些病痛而就这样放弃呢。
依依不敢进去,他的身体日日渐落,发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再也忍受不住,冲向了……醉月楼。
“说吧,什么时候待客。”依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见老鸠那丑恶的脸。
“依依啊,你看看你现在,当初花魁都可以放下,可是啊,这生活,不是那么容易能过的。这杨陵就一个小小书生,没什么大作为,这女子也只能跟着挨日子,说不定啊,还是个拖累。”老鸠还是那般肥而油腻的声音。
依依抬头,泪光闪闪,斑驳陆离的样子惹人疼惜,依依不得不承认,老鸠说的不无道理,要不是当初偶遇依依,说不定可以去京城考取名分,也不用背负流言蜚语,也不用,家也不回。
依依苦笑,老鸠的声音再次响起:“依依啊,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这爱情,不靠谱,到最后连口饭都吃不饱。”
也许,杨陵,此生真的与你无缘,也许,没有遇到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会过得更好。
末日,醉月楼头牌崛起,依依复回。
众家顽固子弟不惜花万金一睹她的容颜,不负众望,依依一身红装,裙摆的红梅夺人眼球,轻描的眉,红唇皓齿,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还是一曲琵琶行,故人归。
众人叫好,喝彩,美人为吟,深深浅浅,醉人心弦,只可惜,流苏下的娇人没有一丝表情,始终是波动轻弦,不免觉得伤感。
一夜罢。为杨陵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得到了最好的救治。但依依却从未来观看过一眼,诊金也是当今县太爷给的,说是看中杨陵的才华,说是要助他功名落榜。
依依的名气没过多久就越来越大,多少人踏破门槛来到这醉月楼,只为听一曲琵琶行,看美人共舞倾城倾国,与她一夜缠绵。
杨陵有了县太爷的帮助是如鱼得水,病好之后,却听见大街上的杂碎婆讨论,从前这依依勾搭一个书生,误了人家大好前程,现在见人家无权无势,又得了一身病,又回去搬旧行,头牌花魁啊,真是狐狸精,不知道勾搭了多少个男人。
杨陵不信,便去醉月楼寻她,寻见了,却听到她说:“寻我做什么,我这种风尘女子,怕不适合公子留恋吧,想必也是听说了,我依依就是这样的人,从前的缠绵也就忘了吧,你我之间不必当真。”
什么不必当真,什么忘记,若是一段情,相忘就忘,那还叫情吗。
一夜买醉,对县太爷的帮助很是感激,于是赴京城,想必很快就可以功名落榜。
依依听到这一个消息,很是高兴,从前他说过,待他功名利落之时,就许她花前月下,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可能了,此生都不可能了。
依依又一次执弦,一曲琵琶行。
老鸠不舍,这孩子,说什么也是她的宝,是她最得意的人,可她交代了,也就要离开了。
“妈妈,待我走后,你要记住对我的承诺,没有依依这个人,没有花魁,也没有杨陵。”说罢,一行清泪落下。
老鸠出去了,这华丽的房间只剩下依依一人,她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喝下,瞬间感到不适,但,还没有那么快。
提笔,写到:杨陵,此生我们永远不可能,有我,便没有你,我把身子买给县太爷,把千金给县太爷,只为了给你一个没有我的人生,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爱情真的不可靠啊,会让一个人受伤,好累,好累,花前月下就许给一个能陪伴你一生的女子吧。我这种风尘女子,不配。
一口血流出嘴角,落在了纸上,映出一个好看的梅花,真的,好美。
依依手一扬,纸就被火烧成了灰烬,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好了,世俗的流言蜚语让我一个人来背,你是杨陵,你本有一个光辉的年华,却遇到了一个我。
我是你命中的劫,却可以解开。
所以,我爱你,我愿意亲来解这个劫,哪怕,把生命都搭进去,哪怕,你永远都不知道真想,哪怕世界没有我。
被烧成灰烬的纸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依依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垂下的眼眸随着飘散的缕缕炊烟,,消失不见。
……
多年之后,杨陵功成名就,回到了醉月楼,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现在的杨陵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书生,气质与相貌都变了。
这醉月楼还是同从前一样,驻足许久,倒冷清了不少,来往的客人都少了。脑海里的那个名字还能找到吗。花前月下的诺言还可以实现吗。
杨陵久久不敢迈出第一步。
老鸠看见杨陵这富样子,自然欢喜地很,连忙走了过去,还没有认出来这人是谁。
“来来来,这醉月楼的花魁啊,是一级的好。”老鸠的声音粘人。果然她还在这。
但花魁却不是依依,比依依差远了,难怪这醉月楼生意越来越淡。
“请问,”杨陵问到,“这里可否有一个花魁叫依依?”
老鸠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醉月楼从来都没有一个叫依依的花魁。”
出了醉月楼,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她来过一样……
残灯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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