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征鸟令
赤妍大大咧咧地躺在梧桐树上，手里来回抛着梧桐果。
哎，这种日子可真是无聊。她翻了个身，火红色的裙裾从树枝上垂下，甚是好看。她玩够了果子，一边懒洋洋地想着，一边咬了上去。
呸呸呸，难吃死了。赤妍嫌弃地将没熟透的梧桐果随手扔了出去。
不料，果子落地声倒是没听到，却在这寂静的山林响起了一个人类的声音。
“嘶！”只见那男子皱着脸，抬手揉了揉后脑勺，盯着那个留有清晰牙印的梧桐果看了两眼，随即疑惑地抬头看向梧桐树。
只见她两眼放光，赤妍没想到今日居然能遇见个人类男子！自她修炼成形后倒还真没见过人间凡夫俗子，对于一个孤零零活了近百年的小火凤，此时的赤妍无疑是开心的。
她透过密密麻麻的梧桐叶，看到那男子费力地想从树上找出罪魁祸首，歪着头想了想，又仔细瞅了瞅男子的服装，轻轻念了个口诀，变成个猎户女后，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姑娘小心！”那男子看到有个女子突然从梧桐树上跳下，不禁大惊失色。连忙伸出双臂，慌忙跑来，生怕这位姑娘摔出个好歹。
可还没等他靠近，赤妍就像是片羽毛，轻飘飘地足尖点地，分毫未伤。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娇笑的女子。
“喂，刚才是我扔的梧桐果。喏，你若是生气，我便站在这儿等你砸回来喽。”赤妍白嫩的小手上赫然放着一颗梧桐果。
“不，不必了。我本就皮糙肉厚的，刚才一点都不疼的，真的。”这人连忙摆手，他那历经风吹日晒，变得有些黝黑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羞涩，唇角边挂着朴实的微笑。
赤妍歪着头，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将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中，说：“那，这个果子给你吃！”
“可这是神鸟凤凰的食物。梧桐树结果本就少，你刚才吃了一个，我再拿走一个，万一它不够吃怎么办？”那男子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说道。
“哈哈哈哈，你这呆子！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棵梧桐树。更何况，谁说凤凰只吃梧桐果，只饮醴泉的？它们不过是偏爱这两种东西罢了。可不是没了它们就活不下去。”赤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尽是山林毓秀般的灵动。
男子一时竟看痴了去，许久，他避开了赤妍似笑非笑的眼神，连忙别过头问：“姑娘也是因为征鸟令才来这深山里？”
征鸟令？赤妍那乌黑发亮的眼珠滴溜一转，难不成最近山里少了许多鸟族是因为这个？她不动声色地回到：“是啊。”
在赤妍有意的引导下，她从男子口中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今圣上极其宠爱平城公主。而这平城公主为了在三国会晤那天扬名天下，所以要求尚衣局赶制出炽羽裘和流光凤羽衣，以配她精心准备的有凤来仪舞。
只是，苦了百姓。除却这衣服制作繁琐不说，原料又必须是鸟羽，以求乱真，达到真正的类凰鸟。
除了对公主的恩宠，更是为了大雍朝的天威，圣上因此下令，各地村民猎户每月必须上交一只羽毛鲜丽的鸟禽或是刚长出绒毛的幼鸟。不仅如此，若是有人不交，其所属的整个村庄的人都会被牵连，抓去服劳役。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哀怨连连，百姓遭此罹难，却又无能为力。
那男子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连忙将自己身后背着的竹篓摘下，对赤妍说；“我看天色不早了，姑娘再在山上待下去可能会有危险。我今日运气好，抓了两只珍珠雉。这只便送给姑娘了。”
赤妍一愣，没想到这男子竟如此善良。毕竟，珍珠雉可不常见，羽毛更是万里挑一。她果断地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这月的已经交上去了。今日来是碰碰运气，多抓一只，官府不是有奖励嘛！”
可惜这两只珍珠雉死去了，不然她肯定想法子救下。赤妍无不惋惜地想到。
“那好吧。明天我就进城把它们交给衙门去。”男子见赤妍面色坚决，只好作罢。
“进城？可以带上我吗？”赤妍一听，立即问道。之前因道行不够，且自己原身又是神鸟火凤，没有自保能力前，赤妍只得躲在栖止山之中勤加修炼。她早就听过人间繁华，自然是心痒得很。何况，大雍朝的王都邺城，就在这栖止山附近。
那男子一愣，赶忙说道：“姑娘若想跟着去，自然是行的。明日姑娘可以到清河村找我。我叫乔阿大，住村东头。”
“行。你也莫要一口一个姑娘地叫我了，直接叫我赤妍就好。”赤妍见他应允的爽快，顿时开心不已。
贰 · 初入京城
清晨，露珠尚未从绿叶上滚落，乔阿大便已然收拾好东西，端坐在茅草院里等着赤妍。只见他呆呆地盯着荆木条做成的栅栏，一动不动。可若是细看，却是能发觉，乔阿大，今日着实不一样。
或许是要进城，或许是要见昨日的姑娘。乔阿大可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且不说今日身上穿的虽是半新不旧，却能闻见浆洗过后留下的皂角味的短褐，光是乔阿大费了老大劲儿才理好的发髻，便足以叫熟悉他的人眼前一亮。
乔阿大天生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跟英俊潇洒完全靠不上边，甚至是有些粗鄙。这样的人，往那里一站，谁看了都知道是个在黄土地里讨生计的年轻汉子。
但这人吧，只要那双眼睛微微抬起，跟他人相视几秒又挪开，面上带着点与他本人不符的羞怯，任谁都会在心里叹一声：这家伙定是个守本分的好人。
赤妍来了，步履轻盈，像是树梢上跳来跃去的鸟雀。还未走近，她便笑着说：“乔阿大！”
“赤妍姑娘，”乔阿大暗自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佯装镇定地起身。“我们去村头找刘叔吧，他刚好今天赶牛车去王都买点东西。”
“好呀。”赤妍倒是无所谓，这人间的一切对她来讲都是稀奇的。
等进了城，若非不同路，刘叔倒真舍不得叫赤妍走了。他膝下清一色的臭小子，虽说是多子多福，但赤妍这般灵秀的女娃他早就想要一个了，何况性子还讨喜的很。
不过啊，刘叔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见乔阿大一路上越来越黑的脸色自然是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毕竟，这个闷葫芦可是一直都插不上他跟赤妍的话，只得坐一旁，干瞪着眼。看他对这姑娘的样子，约莫这乔小子的好事将近了。可一想想自家那几个小子的婚事，刘叔又开始犯起了愁。
啧，这年头，这苛捐杂税！
只是，赤妍刚踏入王都，皇城内平城公主的朝晖殿便迎来一位白发道士。
“哦？可算有消息了，不枉本宫求父皇下了征鸟令。”平城公主拿着碧玺珠串，端坐在大殿之中，正逗弄着窝在一侧的白色小猫。只是刚几个月大的幼猫对这似乎并不感兴趣。
“凤凰一族作为百鸟之首，看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它来了，老道自当竭尽全力捕捉，以圆殿下心愿。”那道士身材短小，长着一双三角勾似的眼。声音明明浑厚有力，可朝晖殿的奴婢就是不喜欢这位法号为玄机的道士，总感觉阴森森的，被他盯上一眼背后发凉得很。
“好，事成之后，本宫会推荐你为本朝国师的。”平城公主多次逗弄那白色小猫无果，眉心不禁一皱。她那长长的护甲慢悠悠地从小猫脖上划过，一点一点加深力度，小猫开始发出喵喵的声音，甚至开始起身欲逃脱平城公主掌下。
只见平城公主凤眸一眯，冷光闪过，那小猫的叫声更加凄厉，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悲切。
“哼，不识好歹的畜生！”平城公主掐住小猫的脖子，狠很往地上一摔，见侍候两侧的宫婢没什么反应，更是气极：“怎么，是想和这贱畜一样？”
话音未落，几个宫婢连忙上前将那只尚在垂死边缘的喵咪清理走了。
此时的赤妍依旧一无所知。她正好奇地看着这京城的热闹喧嚣。她瞪大了双眼，看着商贩叫喝着摊前所卖的东西，五彩的方络子，铜丝拧成的绞镯，纸浆壳糊成的形形色色的面具……
馄饨摊前的老板屏气凝神扬起手中的大铜勺，高高举起，米黄色的汤汁由上到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饱经风霜变得有些发黄的大瓷碗中，而这馄饨特有的香味不是在出锅时的一瞬间达到鼎盛，反倒是在这个过程中勾出来往路人肚中最大的馋虫。一切尽好后，只瞧那老板满意地发出一声：“足馅儿的！”。极尽人间烟火气。
赤妍眼巴巴地瞅着，天知道，除了山间果子，她可真什么都没尝过。只是，在人间，没有钱可真是叫人窘迫。赤妍开始盘算着该怎么赚些钱，好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就在这时，从收鸟所回来的乔阿大远远地瞧见了这个驻足馄饨摊前的姑娘。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响起了几串子铜钱的响声。乔阿大步履急促地走到摊前，说：“来两大碗三鲜虾仁馄饨。”
那老板有些吃惊，毕竟，乔阿大的打扮不是那种能出闲钱吃馄饨的人，但见到乔阿大身旁的女子一脸欣喜，便了然于心。
“今天得了赏钱，请你尝尝。”乔阿大别扭地不去看笑靥如花的赤妍，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皮肤黝黑了，自己红得有些发痒的耳朵赤妍大抵是没看到吧？他坐在低低的小木凳上暗自想到。
赤妍一面道了谢，一面暗自思忖，乔阿大对她这么好，她是不是该回报一二。可是，自己在没经过第一次磐涅之前，是得不到凤凰一族法术传承的。除了一些变化容颜的简单法术之外，如今她和凡夫俗子还真是没太大的差别。
能做什么呢？
街头起风了，发梢轻轻从她脸庞上掠过。她，知道该做什么了。
叁· 诱饵初抛
“原来，这便是凤凰的羽毛。果真是漂亮……”平城公主细细端详着手中火焰一般的凤羽，粉蓝镶金菱形珐琅盘上放的那支仿成的凤羽，显得愈发黯淡无光。“若是整件衣服尽由凤羽织成，三国会晤之日，必是我平城名动天下之时！”
“殿下，贫道在这赏银上施了追踪咒。还望殿下吩咐发赏钱的人切莫跟其他银钱混在一起。”玄机道人掏出一叠银票，呈给平城公主。
宫女赶忙接了过去，平城公主并未回头看着黄白之物，于她而言，只要得到凤羽即可，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了。
赤妍如今日子过得潇洒，自她从自己的巢穴里捡了十几片褪下的羽毛交给官府的人后，这段时间她倒是不愁银钱了。
但最叫她开心的是，官府又下令停了征鸟令，这对于各地的百姓来讲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毕竟，马上就要秋收了，农事忙不说，更因最近大肆捕捉鸟雀，如今符合官府要求的色彩亮丽的鸟羽是越来越少了，深山老林又危险重重，若非不得已，谁想冒这个风险？
只是，叫她郁闷的是，官府直接把矛头转向了她——得凤羽者，赏银百两；擒风者，赏银万两。
纵是有人怕得罪了神鸟，遭到天谴，可绝大多数人还是涌进了各个山头中，官府的剥削已经让他们无力想太多，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贱民，他们只想活着，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亩三分田，一家人能一世衣食无忧，交得起各式各样的税罢了。
为了避免麻烦，赤妍有时故意让颇为照顾自己的乔阿大和刘叔捡到自己的凤羽，而她去官府时也用了幻术，装成一个老猎人，以免召来祸患。毕竟啊，她只是个修炼不足百年的小凤凰。
她推开荆木门，轻车熟路地走进了乔阿大的院子。
乔阿大乐呵呵地端出来一盆刀削面，说：“刘家婶子多擀了点，刚出锅。”说完，他盛好一碗后，推到赤妍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刀削面，一向好胃口的赤妍拎起筷子拌了几下，勉强吃了几口，又放了下来。她盯着躺在鲜黄的汤汁和白透劲道的面条间的碧绿色菜叶发起了呆。
许久，她抬头迷茫地问：“阿大，我今天进城，看见九门提督家的公子强抢民女。你说这事可不可恶？可是，周围的人却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那女子在哭，在求救，周围的人卖菜的继续卖菜，买菜的继续讨价还价。民不跟官斗，这我也明白。可我趁他们不备，拽住那女子跑了。只是，没跑两步，那女子突然反应过来后，反而痛哭流涕地骂我。”
听到这里，乔阿大连忙问道：“你可有伤到？提督家的公子有没有看清你长什么样子？”
“怎么会？我赤妍机灵着呢。”她总算笑了下，转而又低落了下去。“她说我多管闲事，说我害了她全家。然后转身就回找那个混蛋了。可是，为什么？天子脚下能干出这种混帐事的，怎么会是良配？”
乔阿大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赤妍见他不答，索性叫他坐下来一起吃面。
阿大的手艺果然有长进！喝完最后一滴汤，赤妍满意地想着。
“因为连坐法。”乔阿大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在王都里，权贵人家找出个寻常百姓费不了多少功夫。一个平民女子能被官宦人家看上，是她们的福气。这些人，哪怕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也会随便找个理由叫反抗他们的人家生不如死。而那连坐法规定了，一人之错，举家诛连；一家之错，十户连坐。”
“是我鲁莽了。”赤妍没想到，自以为的善举会给那个女孩子一家招来如此祸患。原来，有些人甘愿受辱不是因为他们生来奴性，而是他们知道稍有反抗前面等着的是更加残酷的惩罚。
“可是，他们不把百姓当做人看吗？”赤妍顾自喃喃道。最初，她以为她见识到了人间的红尘阡陌，盛世繁华；如今，她越发觉得这是粉饰了的太平，这底下的的肮脏被上位者遮掩的极好。
乔阿大却是没想太多，他不过是千千万万个黔首中的一员，没读过书，也不曾有大丈夫的忧国天下情怀，他可没空想这些。他惟愿的，只是今年税收能少些，盼地里庄稼收成好些，自己能攒够聘礼，好去娶心上人……
他起身将碗筷收拾好，猝不及防间看见赤妍那一头乌丽秀发，他边走向灶台，边想如果能有钱买下那只镶了红宝石的簪子该有多好……
此时的赤妍还不知道，大雍朝有个习俗，若男方赠与心上人一只簪子，便是有与之相结连理的意思。
在碗筷与水的碰撞之间，乔阿大回想起第一次和赤妍进城时，他可是踌躇了好久才一咬牙跟了进去。
赤妍或许是第一次来，不知道珍宝阁里的首饰样样不凡，价格更不是他们这般人能承受得起的。他面带窘色，努力忽略一进门便被店小二盯着的目光。他理解店小二的担忧，但事实便摆在这，他也没法子直接上去跟人讲我们就看看，不会偷的。
最后，左看看，右瞧瞧的赤妍终于驻足了，她站在一只纯金打造，镶嵌了数颗红宝石的簪子前，眼底里尽是惊艳。
只是，店小二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簪子，八百两。”说罢，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乔阿大吞了吞口水，觉得那金簪上的光刺眼又冰凉，每一颗红宝石都像极了红色的无底深渊。他轻轻说了句：“走吧，刘叔还等着我们。”
赤妍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
乔阿大放置后碗筷后，关闭橱门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明日，便去找那位大人吧。
（未完待续）
下集预告：
平城公主究竟设下了怎样的圈套，不知真相的乔阿大又是否会将赤妍推入万丈深渊？以千万飞鸟的性命血肉换来的霓裳凤羽，真的能让平城公主一舞而名动天下吗？
暗流汹涌的豪奢宴会上，杀机涌现，寒光掠影。
锁定浮生异事记，《羽轻裘》下集与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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