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事春梦了无痕
是岁,太镇山的春日来得很晏,杏桃未及发滋,殿堂里的喧腾之声已是不止。新正方过,先国主龙驭上宾,嗣君未定,无人承继大统,一时风云倏起。但这国运几何,与季清干系无大,他现时恼的是衣襟上沾染的茶水,这是他的才作几日的新衣。
轩外几声虫鸣,不知出自何处,檐上挂了游丝,亮晶晶的,透着晴日的春辉。气息间,游弋着草木的清芬。许是慵懒惯了,望着庭中悄然已至的美景,他却有些发倦,再坐下去,怕是要会周公了。终于,他拭干了水渍,站起来,下了席榻。
"今年花胜去年红。只是花事虽胜,韶光难胜了”他私忖着,不意间已来到了花台前。
"朝奉,听说碧岩宗的持成上人已到京师了",名叫“筠生”的小僮轻声道。
这也不奇,碧岩宗是宗门三宗之一,门下子弟无数,风威颇盛,持成上人是其掌教座主,素喜涉足尘务,又是当朝慈宫的宗亲,此时入京,不算异闻。只是,他这一来,朝堂又是安宁不得了。季清不觉敛眉,心中一阵烦闷。
"筠生,你随我上山游散去罢"筠生露出雪白的齿牙应着,有些蓬乱的丱角颤了又颤。
山中时日渐长,路上清景无限,只是莫名之愁愈行愈浓。他也曾幻想云游四海,离了这锦绣之地,无忧无惧。可命运是擅长幻术的幻师,诡谲多变,孰能窥其中一二。一任蹉跎,自己便成了玉堂署里的无足轻重的录事。
他祖上也是簪缨缙抻,至父祖之世,门庭已然零落,他得这七品录事算是萌了祖德,可惜他族里既无显贵,又少人丁,平素只是一人,好在其父生时留下几位朴厚的老家人,凡事回护,他也算不得很是伶仃罢。
他平日也无甚紧要事,每日去署里完了差事,便归了家,掩门闭户,或是烹茶读书,或是诵经莳花,自得其中。有时也教筠生识些书文,流光拋人,逝水如斯,他已不是弱冠之人,前几日对镜自照,竟又生了几丝秋发。
他高堂已杳,又无妻眷,筠生是家生孩儿,早失依怙,自幼伴其左右,他也待如稚弟。
走了小半日,下山归家,启扉入户,见庭下有人正倚着梧桐树往峨冠上簪花。
"你倒是寻个好雅致"季清说道。
那人闻罢,将余下的花胡乱一插,笑着走来"等你半晌,又去学山人采樵去了"。那峨冠上的繁花歪斜了好几枝,遮了眉棱。
"人谓见花生怜,你倒也折得尽兴"。季清代他拔下几枝,"进去吧,又听到了什么好事"
这人是季清的同窗,也是他的挚友,唤作夏子苓,人物俊朗,性情英爽,现是阁门宣赞舍人。
进了书室,宾主落座,筠生点起茶灶开始烹茶。
"你总慵闲,不知这玉宸殿上都滚水沸鼎一般。"
"我又去不得那宝地,怎么理会水沸不沸。"
子苓听了便叹"你品级虽低,可一日仕宦,这巍巍庙堂便不是他人事,究竟是自家事。莫非季清有出世之念?"他指着案几上的几册经书问道。
如庵抱起与筠生嬉闹的大猫,“夏大舍人又抬举我,我最痴钝,有甚么出世之心,你还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物事",说罢指着那肥硕的狸奴。
子苓把茶盏一放,抚掌大笑“我竟和一介鼠子谈天说地”。笑罢,接过大猫,慢慢地摩娑着“你虽畏怯小心。可忘了圣人道‘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这其中你我做不得主,你我连那鼠子也比不上”。
“做不得主,就遂了它罢”季清哂笑。
“你想得轻巧”子苓瞠着目道。
“吃茶罢”季清为他斟了一盏,“人道茶是百草之魁,这茶可是去夏新釆的银针,堪称茶中之魁。”
“那我就讨了清福喽”子苓举起茶盏道。
子苓去后,已是月色空明,季清唤筠生点了灯,烛火依稀明灭,院中起了些风,梧桐叶簌簌作响,像人窃语。
“今夜风不小,明天扫院子又得费力了”,筠生很是忧心。
“你倒与我一样慵惰了”季清笑道,“少年人怎能如此”。
“朝奉不也是少年人吗”,筠生撑着腮问道。
季清指着头发说“你数数我又多了几根白发”
“一,二,三,四……怎么比前日多又了几根!”
“所以啊,你不能慵懒,我已算不得少年人”季清轻声叹道
“朝奉,夏舍人说什么比不上鼠子,筠生不明白”
“你那夏舍人,看着疏狂,心思密得很。不过我只是一个录事,再大的风,料也到吹不到我们房顶的茅草”,筠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了,乌圆跑哪去了?”乌圆便是那肥硕的大猫。
“咦,方才还看它在卧在案下睡觉,我去寻寻”筠生说着走出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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