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声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愿今生有爱为伴，不负光阴
你给我的从不问我是否想要，久而久之，我已不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妈妈那个耳光打下来的时候我是难以置信的，这么多年，即使她对我有诸多不满，也从未动手打过我分毫。我想她是听见了，听见了我对爸说家里也不好过，不然她的病就别治了。所以她才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狼崽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辛辛苦苦赚钱养着你你就这样对我吗？”我不敢抬头看她，只默默的别过脸去，那么这些年来她的喜怒无常，便是她养我我该付出的代价吗？爸爸照旧沉默，此生我没见过比他更窝囊的男人，让这个女人盛气凌人的凌驾于他之上，对我的求助向来视若无睹，使我对生活无半点指望。
她仍旧不解气，随手拿起身边的书，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我的身体逐渐下移，慢慢蜷缩成一个贝壳的姿势，指缝间看见爸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一抹眼睛，佝偻着背默默退出了病房。
我对父母的记忆是九岁才有的。九岁以前我一直被爷爷奶奶抚养，在农村干净的空气中很是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闲散时光。轻易挥霍掉的简单与快乐在后来的年华中回忆起来竟全部都是盲点，到底太过年幼，所以雨下肆意奔跑的雀跃只余模糊的触动，田间的稻谷清香也只能随意丢在记忆的角落。
那一年爸妈来接我回家，我以为又是普通的小聚，很快便会再回爷爷奶奶身边，于是挥着手和他们说再见。只走了几步奶奶便仿佛不愿再送，蓦地停住脚步，爷爷哭着，步履蹒跚。我问爸：“爷爷怎么了。”他只说：“没事，爷爷老了。”没想到这一别把我的生活拉向了另一层面，再没有纯粹的天空，也没有了奔跑的自由，甚至习惯，行为全部都要改变。稍有一点做得不好妈妈便摇头叹气，觉得农村的环境养成了一个如野孩子般的我。渐渐的她耐心尽失，一点小错也能暴跳如雷，骂我如家常便饭。她甚至觉得老人对我太过宠溺才换得今日的结果，所以除非是逢年过节，否则她决不允许我再踏入爷爷奶奶家一步。
妈妈竭尽所能的控制着我的日常生活，几时一定要回家，考试成绩一定要拿到哪个名次，要和谁打交道和谁又断断不能有任何来往，节假日同学出游路程超过一个小时的地方绝不能去，等等。我不满于她这变态的控制欲，又在爸爸的懦弱中体会着日益昌盛的无可奈何。于是越发沉默，不愿对任何人袒露心中所想。家中的气氛没有争吵便是最大的福利，我开始寡言慎行，日日生活如履薄冰。学校倒渐渐成了我喜欢的地方，胡思乱想也成了打发时光的最佳消遣。老师满意于我的乖巧，却不明白为何看起来如此勤勉的女孩成绩在短短两年期间一落千丈。渐渐形成恶性循环，对家的恐惧远远超过我对吸收新知识的渴望。
关于父母的争吵从来都只是妈妈一个人的事，爸爸只会唯唯诺诺的分辨几句，他越争辩，妈妈越大声，爸爸渐渐没了言语，空气凝滞下来，仿佛一切未曾发生。我很想让他们注意到，每每此时我都蹲在墙角无声无息的哭泣，可是他们置若罔闻，气焰平息后回到各自的轨道，只有我不断的偏离，可悲的是就在他们眼下，却从未曾被发觉。他们把自身认为重要的东西强加于我，自动忽略掉他们看起来不值一提的，没人在意我的行为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他们自认为做到了他们要求的，而应该获得的结果。所以当后来妈妈终于发现我早已拉不回来时觉得万分震惊，好像她年复一年不辞劳苦的付出只是一个笑话。
我躲在那个树洞里，好像这样就能将寒流驱逐。
这个树洞是我的秘密。
刚刚升入初中报道的那天是爸爸送我来的。他对我一向放心，把我交给班主任后就去上班了。到了学校要求的报道时间，老师开始点名，其中一个名字点了几遍仍是没人回应，几番过后只能联络其家长。电话打过去，那边是不耐烦的浑厚男声：“您就不用操心了，他会回去的，我这边有会要开，先不说了。”老师面含愠色，也许教书多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过既然家长都这样说，便也懒得再管。
那天放学后时间尚早，我不愿回家。这是一所半封闭式的学校，地段荒凉，平时鲜有人来。学生们多成群结伴的走，校门口还停着很多接孩子的私家车。我刻意避开熙攘的人群，对这静立于郊区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从校门口一眼望去，视野开阔，可以看到约1公里的地方立着一颗巨大的树。许是死去多年，枝干整洁，无半分绿色，却又直直挺立，仿佛一身傲骨在被人轻视后所做的最后有关尊严的挣扎。倔强，孤独。这种感觉让我不由自主的向它走去，带着敬意的庄重。
树干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树洞，里面沉睡着一个男孩，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下晕成暗淡的流苏，身子缩成一团，面色平稳。我坐下来，不忍打扰，独自享受这远离人群的恬淡。大约过了半小时光景，他从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看见我也不觉奇怪。
和钟鸣这样相遇我一直觉得是命中注定，在看到他的刹那我便知他是那个被忙于生意的父母忽视的小孩。潜意识里，我把他划分为同类，如同惺惺相惜般，对他产生了难以言明的感觉。我们开始迷恋这个树洞，频繁的出入于此，聊天，睡觉，对树洞诉说心底的秘密。我想，天堂也不过如此。
因为这个树洞，初中升入高中时我拒绝了父亲苦苦求人为我换来的进入一中的资格，选择就读于本校的高中部。钟鸣遵从父母的安排，去了一中。他一向如此，就算心中再多不满，最终还是会做出妥协。只要他平安成长，早晚要接管家族企业，那么家人为他铺的每一步路，都不会没有道理。他走后，我去树洞越发频繁。父母对我失望透顶，训斥更是铺天盖地，每到此时我总是低下头来，不作任何辩解。妈妈总是会说：“你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我们欠你的吗？”
事事都不由己，我要感谢他们给了我生命还是憎恨他们让我降生。就像打点我的人生一样，若能选择，我定然不来世间走这一遭。
后来我习惯带了零食去吃。没有钟鸣的日子，树洞也不那么温暖了。尤其是秋冬时节，寒风瑟瑟，我蜷缩于其中，竭尽所能来保暖。可是万分艰难。直到有一天我找到吃东西的快意。食物是神奇的东西，本无生命却是极其踏实的存在。它们如激流般进入我的胃，饱腹感让我身体逐渐散发热量，化作脂肪，以更为踏实的形式保存下来。彼时的暴饮暴食让我的体重急剧增加，短短数月光阴便收获了“胖哑巴”这个让人嫌弃的称号。没人知道，我只是想要取暖。
母亲打了我之后，我又回到这里。毕业多年，还要依靠一个小小的树洞来排解心中阴郁，着实丢脸。如孩提时一般，我躲进去，不住发抖。我不明白，二十几年来妈妈强势的压迫，父亲为何如此执着的为她治病。我一直以为他与我一样，是心存怨恨的。我以为不管他怎样任凭妈妈对我谩骂，在心底也是向着我的，他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原来，我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我用力抱紧自己的身子，谁料热量竟如紧握手中的沙，无半分留恋的从我体内散去。
日月流转，春去秋来，匆匆光阴却带不走匆匆人生。我试图冷眼旁观，才发现我从不能离去。
妈开始住院后，脾气收敛了很多，也许是精力太过宝贵，没有力气大吼大叫。爸的厨艺一向很好，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食物，一周鲜有重复，照顾的尽心尽力。我以工作忙为由，很少去医院，渐渐地连奶奶都看不过去。那时因爸爸急于赚医药费从而工作太忙的关系，爷爷奶奶在医院照顾妈妈。
一天接到奶奶的电话，最近几年她的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耳朵不灵光，讲话也带着奇怪的抖音，她就用那种道不明的腔调，苦口婆心的对我说：“安啊，你妈妈她也不容易，有时间来看看她吧。她想见你，虽然她不说……”
突然觉得难过，费劲的说：“我知道，您就别管了，有时间我会去的。”
她咳了两下：“那就好，你妈妈虽然脾气差了点，但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多体谅她。你不知道她有多惦记你……”
“行了！”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她病了你们就都来说她的好，你们全都伟大无私，只有我小肚鸡肠一点都不懂事。这些年我见过你几次？你养了我那么多年，她连让我见你都不愿，你就一点意见都没有吗？在你心里见不见我都无所谓是吗？”
老人急欲申辩，谁料越急咳得越厉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在诉求什么一样。我有些不耐烦：“就这样吧，忙过了这一阵我会去看她的。”
挂了电话之后心情很差，做什么都没有劲头，索性躺倒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想起童年在农村的时光来。老人的叮嘱，飞舞的蜻蜓，年年甜到心里的高粱，不经意间果实挂满枝头的李子树……
有一年春节是回到乡下过的。爷爷奶奶分外高兴，刚刚下车就看到他们翘首相盼的身影，疾步走上前来，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嘴里还不停的念叨：“回来就好，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有。”那种快乐是不言自明的，他们已然苍老，衣食无忧，只盼儿孙承欢膝下，能够常常回家。妈妈一进屋就直喊冷，说身体不舒服，不停地抱怨家里好好的来这里过年干嘛。为了能多待两天我陪着笑脸，说道：“让老人高兴下嘛，反正就住两晚。”谁料她面色一沉：“就住一宿吧，这环境我真是受不了。”我一愣：“我们不是说好了……”她瞪起眼：“那你们爷俩在这吧，反正明儿我就走。”
原本应该喜庆的新年就这样蒙了一层暗淡的灰，我的委屈在周围欢天喜地的鞭炮声中被震得零碎不堪，爷爷奶奶的失望很快被自我安慰而说出的“好歹一家在一起过了个年”漫不经心的掩盖过去，叔叔婶婶也都装作毫不在意，只说回来了就好。回家的路上我一个人在后面抹眼泪，妈突然回头：“不想走就滚回去。”我一时愣住，爸过来打圆场：“孩子这不是在走吗？”这样的分辨原本就无半分力度，更是在母亲吼了一句“那她哭给谁看呢？大过年的谁死了吗？”之后显得更为脆弱。
不是没想过，如果没有妈妈了……
不是没怕过，如果没有妈妈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回忆中醒来，握在手中的电话适时的响起来，是爷爷。他说：“安安，你奶奶不行了。”
震惊将一切思绪止住，久久不能确定我到底听到了什么。我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梦，我还没有醒。可是爷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你奶奶挂了电话后就倒下了。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谁知道……“安安，你快来医院看看她吧……”
跑。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为什么要对奶奶发脾气？我为什么要伤害为数不多的爱我的人？我不恨了，不怪了，我要奶奶健康平安，万寿无疆。我不赌气不任性，乖乖听她的话，只要她没事……
我那么虔诚，那么努力，却还是晚了。倒在奶奶的病床前，泪水决堤，却再也换不回永远宠溺着我的奶奶。
哭的累了，我突然想起什么，直直冲到妈妈的病房，她睡得正熟，看来还不知道奶奶过世的消息。这几个月来她日益消瘦，早没了昔日的光彩，那些雷厉风行终于还是悲哀的成了曾经。不是没有快意的，觉得她活该，她理应有此后果。可此时我犹不解恨，狠狠的推她，她睁开眼，怔怔的看着我，嘴角渐渐有了笑意，只是还未开口便被我堵了回去：“你满意了？奶奶死了你满意了？我想她却再也看不见她你满意了？……”
那一刻我一定像个疯子，体力透支仍然逞强。意识消失之前只记得爸的耳光和含义不明的一句话：“没有你妈你算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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