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一度流传的所谓“国际孤独十级等级表”把“一个人做手术”排在最高级。
某天我替一位访问孤寡老人的执业护士做翻译，由此“目睹”了可以排到十级以上的场景——“一个人给自己安排后事”。
老人非常热情开朗，我刚刚打完招呼，她就主动自我介绍并发问：“我叫xxx，翻译您贵姓呀？”
执业护士简单介绍了一下同行的医疗团队就开始调查老人的健康状况。
一开始的问答环节进展得非常顺利，老人虽然从年轻时就开始抽烟喝酒，到了晚年各项指标却依然坚挺。她生于大陆，三十年前经由香港辗转到美国，在海上一度因蚊虫叮咬而感染过一种罕见的病菌，好在她最终被当地的名医治愈了。她将这段经历侃侃而谈，对自己的“劫后余生”颇为得意。
然而，在回顾家族病史的时候，老人突然悲从中来，哽咽着说自己母亲刚刚过世没多久。
不知是因为自身的麻木不仁，还是对中国文化缺乏了解，执业护士无动于衷地把手头的文件翻到下一页：“Good，good...”进而追问老人有没有签署过“事前指示”（Advance Directives）——这种文件能让人在人事不知的时候依照自己预先做好的决定接受协助。
“协助”可以是积极的也可以是消极的，如“拒绝插管治疗”、“拒绝心肺复苏”等，让病人在“延长生命”和“舒适离开”中自行选择，旨在维护病人的尊严，尊重病人的价值观。
“指示”涵盖的内容不厌其详：埋葬方式，如火葬、土葬、海葬，以及近几年兴起的树葬（当真应了那句“若有来生，我愿为树”），还有具体选址等等。
在听完一整套解释后，老人表示自己尚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后会和兄弟姐妹商量。
执业护士继续锲而不舍地劝导：“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提前做好一切决定，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了，就不用麻烦我的父母兄弟了。”
即使我已尽力选用含蓄的措辞，但对方连火葬和土葬的报价都列出来了，还介绍了几个全美著名的殡葬服务公司。这些客观事实难以润色，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虽然作为“传话筒”必须保持中立，但在老人嘤嘤啜泣时，我顿生同情。
我也曾和比我小几岁的密友开玩笑说：“你以后就做我的 ‘健康代理人 ’
，替我做医疗决定吧。我也会在病历上注明："拒绝心肺复苏”、“拒绝插管治疗”，尽力欢度岁月，然后体面地离开。
人生天地间，恰如一沙鸥。连《魂断蓝桥》这样的电影，主题曲都叫“友谊地久天长”。与其热闹纷繁却没有心灵共鸣，不如高质量地享受独处时光。“孤独而馥郁的人生”即是上天最宝贵的赠予。
访谈的最后，老人听到执业护士夸赞自己身体硬朗，又转悲为喜，并对所有人表示感谢。
我也忘却了不快，只期望每一颗寂寥的灵魂都能找到栖息之所，每一位孤独的老人都健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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