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蔻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寂静得很。
越寂静也就越冷清。
豆蔻蔻控制不住地去想张杨有,那个冷峻又温柔的男人,优秀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总有一颗星星,上面住着你爱的人。”她记得小时候小姨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冷冷淡淡地讲着温柔的故事。但那时候小姨没有告诉她,有些星星,是摘不到的。
豆蔻蔻跑出去看星星。
可是她没看见星星,连远山的轮廓也看不真切。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吹来的山风,连带着她的心一起,吹得冷冷的。
上一次四点多看星星是什么时候呢。豆蔻蔻默默地想。
是她大四的时候,在外面拍一场夜戏熬到通宵。女主演演技糟糕的一塌糊涂,连连NG,作为配角的她也只能跟着待在剧组受累。
总算收工之后豆蔻蔻也没急着回去休息,她兴致大发地买了啤酒跑到某个天台上看满天的繁星。
那时的天空美得不得了,豆蔻蔻读的书不少,也还是很难用语言形容一人一酒一星空的感觉。
然后她就碰上了李梓傲,他那时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眼睛比繁星还闪耀。
“一个人爬这么高看星星?”走上天台的李梓傲靠近她。
豆蔻蔻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阴魂不散的追求者,转头看他的时候带了些许不满,像只要挠人的小狐狸。
那时李梓傲已经在圈里混出点名气,豆蔻蔻认出了他,却还是对突然出现的李梓傲保留了几分警惕,握着啤酒瓶的手稍稍紧了一点。
李梓傲自然看出她的紧张,温和地笑着说:“你别怕,我就是看到有人坐在天台上,以为你要寻短见。”
气氛稍稍缓和。
“我不会。”豆蔻蔻喝了一口啤酒,眯着眼睛笑了笑,“我有要去完成的事。”
喝了点酒的豆蔻蔻笑起来有几分娇憨,桃花眼弯弯的,好看得不得了。
李梓傲眸色暗了暗,在豆蔻蔻身旁坐下,声音还是温柔,“你是要去拯救世界的小仙女吗?”
豆蔻蔻没理他的话,又喝了一口啤酒,抬头看着星星。
“介意我蹭下你的酒吗?是适合看星星与喝酒的气氛。”李梓傲笑眯眯地问她。
豆蔻蔻把没喝过的酒瓶递给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客客气气地说:“当然不介意,前辈我先走了。”她觉得突然凑过来的李梓傲有些恼人。
然后李梓傲也站起身来,还是温柔地笑,“我还是不打扰你了,我把满天的繁星留给你。”他走了几步之后又顿住,问她,“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豆蔻蔻这下倒是生出了几分好感,笑了笑,“豆蔻蔻,豆蔻年华的豆蔻蔻。”
那是豆蔻蔻第一次遇见李梓傲。
后来的故事她不想再去想了,她只愿意去记住李梓傲的那句“我把满天的繁星留给你”。
就凭着那句话敲开的小口,李梓傲一步一步地打开她的心扉,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别自暴自弃,你值得被爱被珍视。”豆蔻蔻又想起张杨有的话和他认真的神色。
她是太容易被温柔击败的人。
豆蔻蔻有些蔫蔫地回到自己的宿舍,睡下还没多久,响起的手机铃声扰了她的梦。
“喂?”豆蔻蔻迷迷糊糊的,带了点被打扰的不满。
电话那头的杨茜茜语气紧张,音调也比平时高了不少,她吼豆蔻蔻,“豆蔻蔻你在哪啊!你小姨晕倒进医院了!”
“医生说是恶性淋巴瘤,蔻蔻你先回来一趟吧!”
杨茜茜快哭出来,她早上接到豆蔻蔻小姨杨琦的电话,话说到一半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匆匆忙忙跑到隔壁,发现杨琦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知道杨琦没什么亲近的人,除了她一手带大的豆蔻蔻,而豆蔻蔻出事后说是散散心,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个地方。杨琦在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前,所能想到的依靠人,只有隔壁的杨茜茜。
豆蔻蔻愣住了,现实一下子清醒了她,她尽可能保持冷静,“你把医院位置发给我,我马上回去。”
她还记得和小姨说出去走走时小姨潇洒的样子,那时杨琦在花店里专心致志地插花,将一束玫瑰放进精致的玻璃瓶后冲她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早跟你说出去走走,谈恋爱谈到脑子都不知道哪去,没在外面想明白事理别回来。”
小姨永远是潇洒又精致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困不住她,什么都无法让她方寸大乱。
豆蔻蔻没法去想象小姨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急急忙忙地订了最近回s市的机票。
天还刚亮,她给石景山的老师发短信告知情况,收拾好行李后就直奔机场。
临走之前她去看了眼豆豆,小姑娘睡得正熟,她也没打搅她,留了张字条就走了。
等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豆蔻蔻还是觉得恍惚,好像在做梦一样。
飞机穿越云层,大朵大朵柔软的云在窗外堆成了天空的样子,豆蔻蔻想起了初二那年小姨带她去北海道看雪,那时飞机上的云也像现在一样洁白柔软。
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那个好奇地趴在窗边看云的小姑娘,云也不是原来的云。
飞机落地豆蔻蔻直奔医院,轻手轻脚地进门,便看到杨琦靠在病床上优雅地看着杂志的样子。
“蔻蔻,过来帮小姨看看哪件大衣比较好看。”杨琦招呼她来床边坐下,把手中杂志的某一页指给她看,完全不像个病人的样子。
豆蔻蔻有些懵,愣愣地看着杨琦,艰难地发声,“小姨?”
杨琦翻了一个白眼给她,语气淡淡的,“让你出去走走,回来连脑子都不带,傻了?”还是一贯杨琦说话的风格,淡定又毒舌。
杨琦从床边拿了个苹果,递给豆蔻蔻,意思是让她削皮。
豆蔻蔻别的做得不熟练,削苹果倒是个好手,长长的苹果皮连成一条。豆蔻蔻一手把苹果皮丢进垃圾桶,一手给杨琦递苹果。
豆蔻蔻似是忍耐着什么,紧紧地攥着拳头没说话,病房里只剩下杨琦咀嚼的声音。
“杨茜茜跟我说了,恶性淋巴瘤。”终究还是忍不住,豆蔻蔻红了眼眶,带了点乞求意味地看向杨琦,道,“小姨你答应我,配合治疗好不好。”
她知道杨琦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优雅与潇洒,即便是疾病。
在豆蔻蔻还是十五岁少女的时候,杨琦就和她提过安乐死和死的尊严等问题。
杨琦和家里关系不好,未婚,膝下无儿女,一手带大的豆蔻蔻也不算是特别亲,可以说是无牵无挂。杨琦说,当她活到七老八十觉得人间再没什么吸引她的时候,她就跑去安乐死;假如生命最后阶段受病痛折磨,她希望她是平和地离开,带着尊严。
恶性淋巴瘤,晚期,想要保命就得做放化疗。剃光头发,病蔫蔫地躺在病床上,活得痛苦,杨琦不乐意。
可是人间大抵还是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比如眼前哭得眼睛通红的小姑娘,比如她养得玫瑰正好,咪咪热爱在窗台上打盹儿,比如今年冬天她想再去北海道看一次雪,也比如她有放不下的那个家庭。
杨琦很矛盾,她皱着眉头,头一回跟豆蔻蔻说:“蔻蔻,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的行事风格的,可是我总还贪恋一点人间的味道。”杨琦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和豆蔻蔻吐露心声。
她鲜少和豆蔻蔻说这些,她总活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豆蔻蔻紧紧攥住了杨琦的手,声音里染上了浓重的哭腔,“小姨,就试试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因为自己离不开杨琦就要求杨琦忍受痛苦、为她留下是挺自私的行为,可是豆蔻蔻忍不住自私。
她不愿意杨琦年纪轻轻地就离开,不愿意自己没有杨琦。
杨琦让她感觉自己还有个家,还有人会为她牵肠挂肚,还有甜甜的“小姨”可以喊。若是杨琦撒手人寰,她就真的不剩下什么了。
“蔻蔻,小姨去过好多地方,也有好多地方没去过。我倒一直想去南极科考,去非洲狂野的大草原看动物大迁徙,也想有一次枪林弹雨的生死体验。”杨琦看着豆蔻蔻,眼神却仿佛穿过豆蔻蔻在地球上遨游。
“当然,还想体验一把火星移民的感觉。”杨琦看着豆蔻蔻慌乱的眼神,笑得坦荡。
豆蔻蔻知道杨琦什么意思,倘若她不接受治疗,在病痛折磨她忍受不了之前,她还有时间去各地走走;倘若接受治疗,她就把时间耗在了病床上,和死神斗赢了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输了,倒是死得惨烈,留下一堆遗憾。
豆蔻蔻看向杨琦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我知道怎么都说不动小姨的,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终究还是爱大过想要留住她的私心。
杨琦摸了摸豆蔻蔻的头发,笑着说:“但比起那些自然的风景,我还想看看有人为我操心的样子,我也还有放不下的人。”
“我会配合治疗的。”杨琦又摸了摸豆蔻蔻的头,笑容里带着些狡黠的味道,“不过医疗费、请护工什么的可不便宜啊,豆蔻蔻女士准备好为杨琦女士卖命了嘛。”
豆蔻蔻愣了愣,随后哭得更厉害了,她上前搂住杨琦,拼命地点头。
要抱紧一点,杨琦才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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