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沧桑,日月星辰。接下来的二十多年,时间仿佛不是在均速前进,而是在前一段的摇曳多姿后,突然猛醒似地按了加速键,如大江大河滔滔而去。
二子爷后来得了癌症,也和四爷爷一样,在七十出头的年纪走了。我的爸爸,在与脑血栓后遗症抗争多年后,也在一个春日里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老家,记得四爷爷四奶奶的人不多了。四奶奶是哪一年走的,爸爸告诉过我,但我没有记住。妈妈因突发疾病导致生活不能自理,也无法与我交流。在职场上征战多年后的我,在终于可以坐看云起云落静看花开花谢时,逆流而上追寻先人踪迹的心思愈发强盛,但能够讲述过去故事的人,身边已无从寻起。
又一个炎炎夏日。我望着镜子里空荡荡的脖子,是什么时候把项链取下来了?好像是哪一年铂金项链接口坏了,我将它取下放在了抽屉里。后来爱人又给我买了一条金镶玉吊坠的项链,某个夏日的一天我去游泳前将它取了下来,自此以后,脖子上就一直空着。
接下来,我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冲到那个专门用来放首饰和小件纪念品的“百宝箱”前,一个个或精致或粗糙的小盒子小袋子打开又复原,铂金项链还在,金镶玉吊坠的项链也还在,只有我想找的那条细细的金项链不在……
我竟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在记忆里搜寻着各种地点各种场合,终是一无所获。
窗外,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知了在不停地叫唤着,给这个寂寥的夏日增添了一份炽热的情感。
遥远的记忆碎片,纷纷扬扬。还有一些被当年的我所忽略的信息,也从脑海深处被搜寻出来,共同组成了四爷爷的故事。那些封存在心底的疑问也似乎找到了些许答案……
十六岁那年,四爷爷因不喜欢干农活,被老爷爷踢了一脚,于是他离家出走,参了军。
经历了枪林弹雨,靠着机智勇敢,他当上了军官,娶了大地主家庭出身的四奶奶。一九四九年,随着大部队败退到了宝岛。自此,永远离开了老家,与父母和三个兄弟的缘分,也止步于他的十六岁。
他和四奶奶有了四个孩子,都学业有成,分布在世界各地。但突如其来的一场横祸,打破了岁月静好。他被人诬陷,坐了三年牢。
两岸开通电报和电话业务后,他与老家取得了联系,并于当年和四奶奶回到老家探亲。
他给了我爷爷和三爷爷每人几千元钱,至于其他众多的亲戚,僧多粥少,也搞不清远近亲疏,只好统一给了些“高仿”首饰和旧衣服。
我向四爷爷四奶奶鞠了一躬。面对一个孩子纯真的尊敬,四奶奶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于是也有了后来那次南京之行。
面对看上去家庭经济条件不错的我们,四爷爷或许很欣慰,被老家亲戚眼光的追逐而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缓解。当时,他身上的人民币应该确实是花光了,美元又一时无法兑换,于是向我爸爸借钱。或许,也有那么一点从我爸妈身上寻找依靠的感觉。况且,人总是以为来日方长。
“他们回去后不到两年,房子就遭遇了火灾,家里的财物都毁于一旦。重建家园后不久,你四爷爷想家心切,不顾家里人劝说,于是有了第二次返乡之行。”我放寒假回家,爸爸这样告诉我,并且遗憾地说:“你四爷爷离开老家后,又来了一封信,我们才知道。”
第二次返乡,二子爷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护送他们,想必其他的亲戚对两位老人的态度也淡了许多。那么我呢?……
手机里有通知传来:您的快递已到。在存放快递的生活区小超市门口,店主三岁多的女儿哭得声嘶力竭,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小朋友,你怎么啦?”我俯下身子。“她养的小蜗牛放在门口被人踩死了。”店主白了一眼女儿,又笑着说,“她说那是她的孩子。”
连一只小小的蜗牛,也被人当作孩子深深地爱着。十六岁就永远离开父母和老家的四爷爷,何尝不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泪水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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