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实在太想工作了。我为了能赶紧上班，在想到底要不要放弃保研名额。
最后我决定还是不放弃了，虽然我上学真的上吐了，学校食堂也吃吐了，但是我就是不想放弃了，放弃简直太亏了。
名额出来那天，我很伤感，因为我没保上研。我伤感到觉得能上班都没有那么高兴了。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地四处投简历，专挑男的多的岗位投。一起去面试时，采购销售项目一个屋，研发单独一个屋，我觉得特别骄傲，觉得自己特别牛杯。
为了面试一家大公司，我特意把低频书通读了一遍。但是面试的时候啥也想不起来。面试我的是个四十多岁精瘦男人，头发不多，看起来是那种，对一切大众热衷的东西都特别不屑，对老板安排的工作特别不屑，在酒桌上不喝酒，别人怎么劝也不喝，不顺心的时候会对其他部门发脾气的人。我跟他说，这个题我会，真的，我特意看过这个东西的电路结构，我就是一下想不起来了。他对我冷笑了一声，态度特别不屑，好像在嘲笑我。但是我不在乎，当时我觉得我特别牛杯，我真的很厉害，能录我是你司的荣幸，我面试从来都不会当掉的。
最后一共问了大概四个题，我可能就答上来一个半。临走的时候我说，我真的特别想进下一轮，虽然我现在不会，我都可以学。我想对他担保，我真的很能学。他又冷笑一声，但我不在乎，我只想进下一轮。工作几年以后我才明白他笑什么，换我我也笑，一边冷笑心里一边想，这傻杯还挺有意思。
然后我真进下一轮了，当时我觉得那个男的真好，他很善良，重点是他慧眼识珠。不过他其实可能是在想，再遛一遛这个傻杯，反正下一轮也会把她当掉。
然后下一轮我就真的被当掉了。二轮是个胖男人，这个人就正常多了。事实证明，研发部永远是奇葩最多的，其他部门的或多或少都正常，就算本身不正常，也知道怎么假装自己正常。
二轮的面试官至少问了我十遍，你为什么不读研，每次听完我的理由都劝我，你应该读研。那个面试官看起来真的太好了，我愿意相信他不会在心里骂我傻杯，他可能只是会想，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孩想什么，虽然我说的理由真的都很傻杯。我说我想上班，他说你读完研也可以上班，我说我现在就想上班，他一脸迷惑地开始抓头发。整场面试他也没问什么，他一直在说服我读研，我一直在说服他我想上班。他说读了研会少走弯路的，我说弯路有弯路的风景。说出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真是个诗人，我就像海明威写的那个老人，马上要出海打一条不可能打得上来的大鱼。面试官听完我的话又开始抓头发。
面完试我就等呀等呀等呀等，我觉得肯定会录我的，凭什么不录我。最后得知人家只要研究生。
但如我所愿我还是上班了，不如上面那家公司好，但也是挺大的一个公司。刚上班的时候我特别踌躇满志，我觉得我肯定能做出最牛杯的东西，造福社会，造福人类，造福全宇宙。等这个东西上新闻联播的时候，领导对着镜头说这东西能做出来离不开团队里的每一个人。我就是团队里的一个，我只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智慧，我不上电视，谁也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就看着这条新闻微微一笑，特别圣洁，特别淡泊名利。
工作一个礼拜我就知道了，上班不需要牛杯，上班只需要听话。当一个听话的螺丝钉，上头需要你去哪，你就安安稳稳地拧在哪，孔再不合适，你也得努力往里扎，上面的钢筋再重，你也得撑住。上头不需要的时候，你就老老实实在盒里呆着。研发岗这个名字很好听，但是研发岗不需要研发，只需要拷贝，当一个元器件的搬运工。确实需要学习，但是学习是为了更丝滑地拷贝和搬运。就像你学英语是为了更丝滑地使用翻译软件一样。
然后我就不想做研发了，我觉得我这么牛杯，我不能天天搬运，我得干点创造性工作，我不能整天都在修东西，还修不好。后来我又去做软件研发，事实证明，不管软件硬件，研发岗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做东西，是在修东西。最折磨人的也不是做东西做不出来，而是修东西修不好。
然后我就又想考研，我想起来那家大公司的面试官，我理解了他。我很想冲回面试场，揪起振振有词的我自己，把她胖揍一顿，边揍边让她看看现在的我，这就是你想上的班，这就是你想看的风景。给她揍服为止，给她揍到不想上班了为止。
但是我冲不回去了，我只能一边继续上班，一边骂当年的自己傻杯，替抓头发的面试官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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