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也是“命”

作者: 磊哥很忙 | 来源:发表于2019-06-01 14:48 被阅读2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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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朋友问我,你有没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我说还好,甚至可以说幸运。当时正在看三国时代的历史,便随口说,晋朝建立时天下已是十室九空。以及后来的历朝历代,百姓少有好日子。生活在太平盛世,不经历战争,仅此一条,已足够幸运。
这不是书呆子的傻话。大多数人习惯横向比较,与身边同龄的人比,于是有虚荣和嫉妒。智慧在纵向比较中,在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以及更广阔和深远的时空里的同类。但我并非要做与世隔绝,遗世独立的隐士,只是意识到了那一层。
我更要说的是,我曾经四次近距离感受死亡。能回答这个问题已是幸运。按时间排序,分别是:溺亡,溺亡,车祸,脑卒中。
第一次在我五岁时,准确说是五岁半。
我生活在长江边,从家走去滨江公园不过十来分钟。那时游泳场还未普及,厂区的大部分人都在江边游泳或戏水。每年都有人淹死。对此有各种传闻,最流行的是“江猪”说:“江猪”把人拖入水中……“江猪”学名“江豚”。可是江豚为何要害人,像水鬼一样拖人入水?解释不通。所以有更传统更直接的 “水鬼”说。水鬼是以前被淹死的人的冤魂所化。民间有“水鬼找替身”的迷信传闻,水鬼只有找了替身才能投胎转世,找替身的方式就是拖活人入水。
但比较靠谱的是“漩涡说”,江水湍急,在江堤附近形成漩涡,即便是水性好的人也会被轻易卷入,吞入滚滚长江。惊恐,挣扎,疲倦,最后溺亡。后来我学了流体力学,认同这一说法。我那次正是差点被漩涡卷走。
“滚滚长江东逝水”,长江水,至少在我们那一段,相当湍急。三国时期东吴建都江夏郡的武昌(之后迁都建业),正是如今的黄石市,鄂州市一带。守卫东吴的长江天堑当然汹涌澎湃,方能御强敌。夏季,来自西北部的水源(昆仑山和唐古拉山等山脉融化的雪水)自高山坠落,奔流不息,沿河道朝东南流去,汇入东海。98年长江水大泛滥,伤亡无数,足见它凶猛无情。
我生活的厂区在盛夏尤其干燥炎热,大人在长江里游泳避暑十分常见。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贸然下水。大人将货车内胎用作游泳圈,“江猪”,水鬼,漩涡,都无可奈何。小孩一般在水边嬉戏,江水没过膝盖为止。也有水性好,胆子肥的小孩,敢与大人一起下江,而且不用汽车内胎。如周小超。
周小超是我的邻居,比我大一岁,我五岁半的时候,他六七岁。周小超皮肤黝黑,有些胖。他是黄冈市蕲春县人。因为在水边长大,自小接触急流,练就了非凡的水性。六七岁的小孩敢下江游泳,让我联想到一个老人,73高龄时横渡长江。但周小超只在江岸附近游,远远避开“水鬼”。
我是旱鸭子,直到大学时才学会仰泳和蛙泳。我看见周小超欢快地游泳,自己在浅水区来回走着,感到无趣。于是我向更深处走去……水很快淹过我的腰部,然后是胸部。当时我已有回头是岸的觉悟,突然被江水拉了一把,一脚踩空,卷入水流的漩涡……
许多人不了解江堤的结构,那次我可彻底清楚了。从江边向江心走,是一条斜坡,这条斜坡并非一直延伸至江底河床,而是抵至一条边界后骤然截止,竖直坠下,像一道悬崖。人在不清楚界线的情况下盲目向江心走,可能一脚踏落“悬崖”,再也回不来。
万分危急下,我一边下意识地狗刨,一边喝江水,一边喊救命。泥土的腥味灌入我的嘴中,呛进鼻中。后来我也呛过水,泳池中的硫酸铜味,海水的苦咸味,而那一次是泥沙的土腥味。惊惧迅速占据了理智,那感觉我永远忘不了——害怕,无力,绝望……周小超的自由泳十分娴熟,他迅速朝我游来,一只手抓住我,另一只手继续划水,没游几米就将我拽回堤上,救了我的第一条命。可是对我而言,那是生与死的几米,再晚一些,估计没救了。
后来我多次学到,不能直接从水中靠近溺水者,应站在岸边伸竹棍拉。如果当年周小超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出,我还有后来的几次生命危险吗?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从江水中救回,在我看来,是一段传奇。
从那以后,我远远避开长江。
可是我没有学到避开大海,于是有了第二次溺水。
我在广州读了大学,专业对口是海运业,以后将与无边无垠的海洋为伴。可是在那之前,我还从未见过大海。大海于我仍是神秘而美好的。我不想把第一次见识留给码头,于是有了“南沙之行”。
南沙是广州唯一出海口,拥有珠三角西部唯一深水港:南沙港。我和“罗汉”,“伟哥”,“厨子”相邀一起去南沙“看海”。我们不是一个宿舍,关系却很要好,常一起喝酒,打球,逛街。
那时还没有“说走就走”的说法,也没有“世界很大要去看”。我们都是实干家。不论是做学生的时候,还是后来做海员。
“我们去看海吧。”
“广州有吗?最近的?”
“南沙有海。”
“你呢?你去不去?”
“他去我就去。”
然后稍事准备我们四人就走了。从黄埔区到南沙区看似不远,却要转两趟车。那时已入夏,广州的夏天一点不含糊。烈日当空,烤着头皮炸火星子。我们一路颠簸,还要走一长段路。仓促成行,就是“说走就走”的精神。越是郁闷,我们越是向往大海。“厨子”最多怨言,他个子大,比我们更热更累。几经辗转,我们终于到了。先租了个标间,略略休息后迫不及待地奔向大海。
十五年过去了,我仍记得当时激动的心情。从小听说大海,听同学炫耀,心中积压了太多羡慕和渴望。虽然知道工作后每天在海上生活,但第一次一定是美好的。第一次和后面每一次都不一样。瓦蓝的天,蔚蓝的海,咸湿的海风,细腻的海沙……
看到南沙的海时,我也看到了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南沙出海口的海水是黄的,和我熟悉的长江水一样。珠江(支流)的滔滔泥沙从这里倾泄入南海。在更远的地方,黄水被稀释,颜色逐渐淡去,最后和海水混为一体,直到被海水完全吞没。远处的大海的颜色也不是碧蓝的。它的颜色近似于井水,黯淡,阴郁。我们脚下的沙滩只是校足球场大小的一片。沙子粗砺,有股腥臭味。碎小的浪把一些漂浮的枝桠和垃圾推上沙滩,然后匆匆离去。
罗汉和伟哥什么也不顾,冲在最前面,穿着底裤就往水里跳。
他俩都是游泳好手。我们的体育课主要是游泳,考试及格线是在规定时间内游完400米,或者踩水三十分钟。罗汉在踩了整整一堂课45分钟,而伟哥的自由泳速度全班第一。
我和厨子都不擅长游泳,我在浅水处“踩沙”,他堆沙堡。罗汉和伟哥越游越远,会游泳的人是不在乎水深的。我在岸边无聊了,就向深处走去。和长江溺水的过程差不多,海水逐渐淹过我的腿,腰,胸。水到胸口时,我往回走,可为时已晚。我的脚忽然垫不着“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将我往水里拉。我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立刻施展“狗刨”。然而向回游的速度赶不上被海水拉走的速度。小时候体验过的那种惊恐再次袭来。我一害怕,狗刨的效率更低了。于是大喊“救命”——又一次。我一边喊一边喝海水,海水又苦又咸。因为是出海口,江水的土腥味也混杂其中。惶恐之际看见罗汉和伟哥拍着水花飞快地赶来……
罗汉靠近时,我因为慌乱挣扎朝他肚子重重地踢了一脚。最后两个人一人架住一只胳膊把我拉上岸来。厨子还在附近找竹棍……
对于那次救命之恩,我说要请他们吃一顿最豪华的大闸蟹盛宴。至今没有兑现……
如果说我小时候的溺水是不懂事,大学这次一定是作死了。也不尽然,海水在我胸口时我已经在往回走,谁知正值涨潮,潮汐的速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些根本不是我能预先获知的。第一次看大海,就被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海有潮汐。
后来我和伟哥又专门去骑自行车去深圳大梅沙看了一次海。回来的路上又差点死了一次。
南沙的海根本不能算作海,我决意要去找真正的大海。约上了伟哥,他带上当时的女朋友阿莉。我们三人骑着破旧的二手自行车从学校出发,一路南行。
我们经过广州经济开发区,见到路边数以百计的小作坊,其中牛仔服作坊最多。穿行东莞,我还记得一个个轻工业小镇:长安,厚街,虎门……东莞的市区相当气派,尤其是政府大楼,庄严雄伟。崭新的现代化高楼随处可见,不相称的是人迹稀少。仿佛刚被丧尸扫荡,或者瘟疫刚过去。
我们在一家坐满打工仔的餐馆吃了快餐。厨房后面一个洗碗工用水管和洗衣粉在巨大的脚盆里粗暴地洗碗。我从未见过如此高效的洗碗,也因为刚用这些餐具吃了午饭感到反胃。那些民工早已习惯了,他们天天吃着洗衣粉。但是除此以外,他们还能在哪里吃到如此快捷而廉价的午餐呢?
当天傍晚我们就抵达了深圳宝安区。我问一个交警,“大梅沙还有多远?”他看看我的自行车,又看看我,以为我在逗他。
“我们广州来的。”我说。
他再次打量了我们三个,平淡地说,“还有好远。”
“今天到的了吗?”我又问。既然已经到深圳了,海边应该不远了,穿过东莞不就一个下午吗?天还没黑呢。
交警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说,“今天你们恐怕到不了。”
他说得很认真,于是我们找了旅馆住下了。
第二天我们又骑了一整天才抵达目的地,终于明白为什么交警用嘲讽的眼神看我。真正困难的是最后那段盘山公路。后来我骑行过几次盘山路,而且都是公路车,都没有那次幸苦。第二天我们已经骑了一整天。烈日的照射,疲倦的身体,将就的食物和睡眠,让这一天过得很不愉快。我们知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大海,可就是翻不过了,于是下车推行。即便是推车,也要咬牙坚持,相互鼓励。
“我已经闻到海风的腥味儿了!”我说。
两三个老人踩公路车从我们身边超过,冲我们挥手,发出胜利的笑声。不到五百米,我们再次相逢。他们靠在路边喘气,自行车垂头丧气地倒在地上。
一辆黑亮的奥迪停在靠山的一边,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提着20L的纯净水桶接从山上石缝间下来的涓涓细流。一定是个喝茶的讲究人。
晚上天快黑了我们才到海边,蓝色的海水又没见着。被烈日烘烤了一天的远空疲倦地和阴郁昏沉的海面拥为一体,我脚下的海水漂着渣滓,浑浊不堪。沙滩上遍布五颜六色的帐篷,还有人抛下的各类垃圾。周围有欢笑,更有吵闹。只有暖暖的风不那么糟糕。深圳也没有海,大梅沙是个露天垃圾场。我们租了两只帐篷,在沙滩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发现伟哥的鞋被偷了,小偷留下了一双破旧的,鞋底开裂的皮鞋。盗亦有道,总比没有强!伟哥穿上破皮鞋,我们再次翻过可怕的盘山公路,一路向北,返回学校。
事情发生在广州经济开发区的一条大坡上。我那时脱了上衣,打着赤膊,跟在伟哥后面冲坡。那条破又长又陡,一直延伸到马路下面的十字路口。坡的中间路段旁有一片工地,工地口是一个开放的大门,门边停着一辆大卡车。大卡车挡住了视线。在我飞速向下冲时,另一辆卡车从大门驶出,一边出门一边拐弯下坡。
当我从它的车头边飞过时,感觉得到赤裸的胳膊带走了一堆发动机的热气,然后听见急刹车的声音。
我的车尾和那车头相差多少呢?我背后没长眼睛,但要说0.1公分我也是信的。我本能的后怕,不敢回头,只想快点逃离死亡现场……几秒钟后,我在坡的尽头和还在等红灯伟哥和阿莉碰头。
“刚才差点死了。”我说。再回头看去,司机正伸出脑袋朝我大骂。我们过了红绿灯路口好远再回头,他还在骂。
那一次,只要卡车和我的自行车后胎蹭到一点,我也可能飞出去撞死。没飞出去,滚下坡也是死。
那一次我距离死亡或许只有那0.1公分。但毕竟还是没死成。
最近的一次就是三年前的脑卒中,脑梗取栓手术过程中脑血管破裂,发生大出血。随后进行开颅手术,捡回一条命。
或许不止这几次,例如还有一次,有人说,你离死亡只有多近多近。我怀疑他们夸张了。但至少这里说的四次,是我切身感受到的。
命运对我公平吗?我不知道。两边都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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