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她”
“呜~呜~”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怪声，把我和哥哥吸引了过去，声音从一个麻布口袋里传来。
“是什么啊？”见哥哥探着头去瞧，我问他。
他轻轻地用手扒开口袋，“哇！一只小狗，好乖啊~”
“小狗？我也要看，真的好可爱啊。”我冲过去扒开哥哥的手，抚摸着它的毛发，小家伙很害怕的样子，发着抖。
“把小狗放下，太小了，热手摸多了不长个儿。”婆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手夺过小狗，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
“哪儿来的啊？”我把小狗又抱在怀里抚摸。
“你爷爷早上去赶集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的在卖小狗，说这狗的妈妈以前还为地主家守屋子，可凶了，贼都不敢来，你爷爷听着高兴就把它买下了，就是......”说着她捻起小狗的尾巴，“就是尖儿上有杂毛，长大了要讨厌。”说完转身就朝厨房走去。
“讨厌？讨厌什么？”我抱着小狗紧跟在婆婆身后。
婆婆转过身来就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手捏起一个拳头在空中挥舞，“问！问！问，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吓得我连连后退，见我吓得后退，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向着厨房走去了。
自从她来到我们家，我和哥哥都是抢来抢去争着抱她，我因为太喜欢她，每天早晨婆婆一起床后，我就小声地唤她过来，把她抱到床上和我一起睡，还对她说，冬天这么冷，你睡地上多冷啊。起先，我并不知道这样做会受责罚，后来知道了，一听见门外婆婆叫我吃饭，就马上把狗藏起来，叫她别出声，有时候她不出声，我们就能躲过一劫，她一出声，婆婆就一把把被子掀开，狗狗随即吓得逃窜出门，我也吓得用被子捂住了头。
“又把狗抱床上来了，多脏啊！你这么喜欢和狗睡，就去睡狗窝吧！”话虽说的狠，可婆婆还是仔细地给我穿好衣服，拉着我的手去吃饭。
这个习惯一直没改掉，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趁她不注意，就把狗狗抱床上，所以那时候几乎天天早上挨骂，一般都不打我，只是经常洗被套，换床单。
——原来这叫“讨厌”
狗狗一般几个月就能长到成年狗狗的体型。
每次一家人围在一桌吃饭时，她就很欢快地跑过来把头轻轻地放在我的大腿上，跟她眼神对接的时候，觉得她太可爱了，她的眼神中总是充满着忧愁，好像我们都很委屈她的样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基本就是我一口，她一口。婆婆爷爷饭前都会喝酒，所以总是我先离开桌子，他们还在那儿边吃边看电视，狗狗没吃饱就会把头搭在爷爷的腿上，她一开始也搭婆婆腿上，婆婆总是会叫她走开，久而久之，她分辨出了对谁撒娇比较有用。
“呀！死狗，滚开！”本在屋里看电视的我和哥哥听见屋外的骂声一齐冲了出来，只见狗狗匍匐在一只母鸡身上，用嘴死死咬住那母鸡的脖子，母鸡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婆婆拿着一根扁担，一下打在她身上，她尖叫着跑开了。
哥哥走下了台阶，很淡定，但眼神中又带着一丝惊奇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看嘛，这死狗把鸡咬死了，辛辛苦苦喂这么大，还说等它下蛋，这下好了，养了只怪狗！”婆婆哭丧着脸，脸颊和脖子都被气得通红，说着捡起鸡，经过狗狗身边的时候，恶狠狠地说：“老子今天不给你饭吃！你试试！”狗狗半瘫在地，眼睛皱成了两个三角形，看起来十分可怜。哥哥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愤怒，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咋不乖了！谁叫你去咬鸡的？一天好吃好喝的把你喂饱了没事做是吧！”说着又是一巴掌。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我知道哥哥的事我不能插手，不然也会被打，婆婆在气头上也不会管我。想着叹了口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没来了，安静地睡在自己的窝里，等我们吃完了，倒给它，见人走了，她才从窝里缓缓地走出来吃饭。
本以为她犯了一次，教育一下就没事了，可是她还是一再地咬死家里的鸡，被打了n次之后，我爷爷喂饭的时候跟她说：“你要咬去咬别人家的，不要老是要自己家的。”
结果，有一天我和哥哥在看电视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叫婆婆，婆婆慌忙地从厨房跑出来问啥事。
“啥事？”说着，邻居从地上捡起一只浑身是血，内脏都冒出来的鸡，抖着手伸在婆婆面前，“你看，这是啥子，老子辛辛苦苦养这么久就被你家狗咬死了！”
婆婆也不甘示弱，扯着大嗓说:"你凭什么说就是我家狗咬死的，你亲眼看到了？”
邻居上前一步，拍了拍胸脯：“我就是看到了，本来我刚吃完饭，见少了一只鸡，到处找，找着找着就看见你家狗在菜籽地里面吃个什么，我走近一看就是我家鸡，我拿石头把你家狗打跑了，我看见它跑到你们家来的，难道不是你们的狗吗？！”
我和哥哥同时扭头看向狗窝，她躺在窝里，还是满眼忧愁，嘴上全是血，还有黏在嘴上的鸡毛。这件事怎么解决的我忘了，只记得她又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自那以后不久，整个村的人都知道我家狗咬家畜的事。
吃饭的时候，婆婆爷爷说到这个事，笑得不行，我问他们有啥好笑的，爷爷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说这狗多听话嘛，叫它不要咬自家的鸡就不咬，跑去咬别人家的，只要不咬自家的就好啊。”
但是，她做事似乎总是出人意料，有天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听见猪叫声，叫的很惨，我还想着谁家现在杀猪啊，还没过年呢。想着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但还是能听到，特别刺耳，实在受不了了，我放下遥控板去找声音的来源，刚走到猪圈门口。
“什么情况！”，猪跑出来了，狗狗趴在猪身上歪着头咬它的屁股，当时我看蒙了，想到了《动物世界》里面的狼捕杀猎物。不能再联想了，我操起一根棍子就跑过去把她吓跑了，然后把猪关回圈内，边走边笑，越想越有意思。
到了傍晚，一家人吃饭，我跟他们讲了这个事，他们都乐得哈哈大笑，没想到它还会咬猪，我笑着说：“她的祖先是狼吧？不对，可能她妈妈的妈妈是狼。”
事不过三，一再忍让之下，终于忍无可忍。
放学回家，还没看见我家房子，一声声凄惨的狗叫声传入耳内，我快步向家的方向跑去，远远就看见她被用铁圈拴在竹林间，爷爷拿着扁担边骂边抽打她，看她疼得在林子里夹着尾巴钻来钻去，我连忙跑过去问婆婆发生了什么，婆婆也是正在气头上，说她又去咬别人的鸡，叫我们赔钱，说是养了一条白眼狼，要打死她。我吓得心头一紧，见爷爷拿着把菜刀逼在她的脖子上，她可能是吓得不行了，使出了全身力气挣脱了铁拳，一口气跑出了50米，然后扭过头来看我们。
“你跑了就别回来了！自生自灭去吧！”爷爷说完提着菜刀进了屋子。
我朝着狗狗跑去，我发现我挪动一步，它也跟着远离我几步，我想着这样不行，指不定她想到回家会被打死就不回来了，她肯定以为我要把她抓回去继续打。眼看着天也快黑了，我就站在原地，她也看着我，满眼忧愁，见我没什么反应，她埋下头又开始前进。
我唤她，她才停下，看着我摇了摇低垂的尾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然后她又看看我们的家，又看看我，埋着走又开始走了。
我内心很焦急，但我知道不能急，怕刺激到她，我又唤她，她又停住，看着我。
“天都黑了，你去哪儿啊？你不要害怕，跟我回去，他们不会打你的，我保证。你看我对你那么好，从小一起长大，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说着我看她似乎听懂了，身子转向了我，但她的眼睛瞟了一下我们家，又看看我，又想走。
我边说边小步地走向她，：“你不要怕我，我们回去，吃好吃的，不会让他们打你的，而且打都打了，会原谅你的，你有时候也不听话，但是你是一只好狗，回来吧，不要走了，我们回去吃肉”说完我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动作看是轻缓却把它抱得紧紧地，我直接抱起她，她没有拒绝，很开心地摇尾巴。
“你们不要打她了，我看她刚才那样子都像是永远不想回来了。”我摸着她，“不管怎么样，它是一条好狗，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野性。”
——“她”不是白眼狼
她除了咬鸡这件事是全村人都知道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很忠诚，护主。
但凡是她的视野能及的地方过一个人她都会“汪汪”地叫个不停，所以她在的那些年家里都没遭过贼。
每次有陌生人来我们家，她都会叫，但凡是主人说：“进了屋子的人就是客，就不要咬。”果真她就不咬了。
过年的时候很多姨、舅舅回来的时候，她也会叫，但爷爷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咬。”她就走开了，吃饭的时候还把头放他们腿上，开始他们被吓了一跳，后来知道这是善意，他们都夸婆婆爷爷真是养了一条好狗。而且，很神奇的一点就是她的记忆力超好，有一次我爸爸过了三年才回家过年，狗狗见马路上有人下车就开始叫，我们迎出来看，是我爸回来了。婆婆叫哥哥牵好狗，爷爷说：“不用牵。”婆婆说：“人家好久都没回来了，大过年的等下咬到。”等爸爸过来，狗狗就不叫了，还摇尾巴，我爸欣喜地瞪大眼睛说：“它还认得我？”爷爷说：“认得认得，她记性好。”
她还做过一件令我很感动的事，那时我念小学，性格比较孤僻，喜欢走小路，我就沿着村里的一个池子走，因为那天下过雨，下午雨停了，但路面很湿滑，我走着走着就看见她朝着我跑来，前爪在我身上拔，拔的我满身是泥，然后她一直跟在我的左边，我的右边是水池子。突然我一下踩滑了，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快的速度冲到我右边为我挡了一下，她就下水了，我一屁股坐在泥地上，还好没摔下去，不然我就淹死了。
回家后我跟婆婆说这个事，她说：“狗是有灵性的。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
——“她”真是个称职的妈妈
因为她的性子比较倔，所以几乎是从小栓到大，反而是偶尔婆婆爷爷心情好，才会将她放几天。然后过不久，她的肚子就大了。
还记得她的第一胎生在柴房的石板下面，婆婆说早上拿柴的时候听见有小狗“呜呜”的叫声，拿手电筒到处找，才发现。我和哥哥高兴得不得了，拿着手电筒就往石板下面爬，因为太狭小，只有小孩儿才钻得进。婆婆不停地在外叮嘱：“不让摸就出来，不然要咬人，一般刚下了崽是不让摸得。”哥哥一边说：“知道了”，一边试探性地伸手去摸，看她没什么反应，而是慈祥地看着哥哥，哥哥就摸到了。我也吼着说：“我要摸，我也要摸！”哥哥叫我别吵着小狗，让我也进去，我很快就钻了进去，好暖和啊，我轻轻的摸她的孩子，她也低着头舔了舔我的手。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去看她，为了证明是我重要还是她的孩子重要，我就把她的孩子跑出来到处跑，藏在一个地方，等她去把自己孩子叼回来之前，又捉一只去藏，反反复复。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忧郁地看着我，最后玩够了就把她的孩子一起抱回去了。
之后她也当了很多次母亲，但令婆婆爷爷头痛的是：家家户户都养狗，所以不缺小狗，想着春夏的狗养满40天丢出去不会饿死，但是秋冬下的崽丢出去又冷又饿会死的。我很多时候都说一起养啊，他们就会说：“养这么多干嘛，狗都吃了，人吃什么。”婆婆知道我很讨厌他们这么做，所以经常趁我上学去的时候丢掉。那时候一回家看见小狗还在就会很开心，看见不在了就会生闷气。
有一天傍晚，我在家看电视的时候听见外面狗叫声，我透过窗户看，哪来的一只公狗？我想着该不会又要生崽了吧。我就静静地看着。看她的情绪不像是见到公狗，两个都很高兴，互相摩擦脑袋，看那只公狗的年龄，也才几个月吧，不像是成年的，快成年了。我推算了上次她下崽的时候，突然一阵惊喜，“该不会是她的孩子来看她了吧？回想起来毛色花纹很像。”我走出去，公狗看见我有点紧张，但她安抚了一下，然后时时看我，时时看那只公狗，似乎再告诉我：“小主人，你看，我的孩子回来看我了。”别问我为什么一口咬定那是她孩子，一般的公狗来她都会咬，而且看见我都会吓跑。加上小时候性格孤僻，很喜欢跟小动物相处，不是说能听懂她们的语言，而是能感受到她们的情绪。
我认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她”的生命没我们长
不知不觉，到了初中快毕业的年纪，那段时间，我观察到她瘦了，每次看到她都有点心痛。我想跟她拍照留念，她却总是闪避镜头，即使抓拍到相对正常点的瞬间，也是满眼忧郁。
渐渐地，我经常听婆婆说她吃饭没那么多了，又是一阵心痛。
有一年冬天四川下雪，我和婆婆在雪地里赏雪，看见蜷缩在窝里的她，又是长叹一口气，我无法阻止她的老去。
每次回家见她，都比上一次越加苍老，眼睛里面布满了青黄色粘稠的眼屎，吃饭的时候婆婆爷爷也不让她进屋了，婆婆有时看见她眼里也尽是嫌弃，每次看到我就说：“你不要这样子对她嘛，本来就老了，给她吃好的，不要再拴着她，让她多出去跑跑。”
上高中了，我回去的时候，看见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能是没栓吧。婆婆说：“不栓她，让她多走走，多跑跑，自己给自己找草药吃。”我问她会不会被打狗的抓去，婆婆说不会，一看就是老狗了，抓去也卖不到啥好价钱，没啥肉。
我还是很担心她的健康。
我上大学的那年，她显得格外虚弱，但一看见我就扑过来很开心，她的爪子有些无力地搭在我身上。我还是问她吃得多吗？婆婆说一小碗饭都吃不完。
再一次回去，看见她朝我吼叫，很凶的样子，像是要咬我，婆婆赶忙说叫我出声，她的眼睛看不清人了，我就叫她的名字，她还是朝我吠。婆婆叫我说大声一点，说狗老了，耳朵也有点不好了，我就很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她听出来是我，立刻开心地扑在我身上，我摸着她一起进的家。
我很担心她的健康，经常在电话里问她的情况，一直都不乐观，有次刚打完电话才半个月不到，我说要回家一趟，没看见她的身影，我问婆婆：“狗呢？”婆婆说：“死了。”
我的内心十分的悲痛，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难过，觉得这个家少了什么，心里空空的。吃饭的时候我又问：“怎么就死了呢？”婆婆说：“狗都这么大年纪了，老死的。”我又问：“死在哪儿的？”“厨房，死的很正常，就躺在地上，我以为睡着了，结果半天没反应，一摸，已经死透了。”婆婆说的时候也很压抑。“那死了怎么处理的？”我很在意这个。婆婆说：“死了就埋了啊，我们家又不吃狗肉，而且她也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贡献。”
我很满意婆婆的回答，她的一生都忠诚于我们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后来陆陆续续养了很多只狗，有的丢了，有的死了.....虽然老家里现在还养着两条狗，但都不比她忠诚，她从来没咬过自己的主人，尽管是把她打得只剩半口气的时候。而后养的，多半不够忠诚，爷爷还被咬过，而且也不比她凶猛，家里被偷了好几次，狗都不叫一声。爷爷时常也会想起她，说她好。
其实，在我们家里，她是家人一样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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