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开
父亲入狱已经两年了。
哪里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呢,得意时称兄道弟,失意时谁还认识你?该尝的人情冷暖都尝了,该断的关系也都断了,母亲说这是好事,也算看清人的嘴脸,何以见得这是好事呢?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不然她何必整日歇斯底里呢?谁不愿意永远得意,永远被捧着,永远不食人间烟火,永远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众生,举手之劳便能解决数口之家的就业生计,然后以圣人的姿态接受着众人的千恩万谢呢?这便是曾经的父亲,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
两年前海关走私东窗事发,父亲便入狱了,家里的财产除了家里现在住的房子和母亲名下的一些存款,其他都被冻结了,从那以后,我家能打通的电话已经所剩无几,能与我家撇开关系的人都竭尽可能的撇开。那时我本准备结婚了,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媒妁之言,双方条件都称过才定下的婚姻,自打我父亲出事,对方家庭便把婚姻立即解除了,到处宣称自家差点被我家骗了,谁知道我父亲竟然是这种人,幸好幸好,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他儿子单纯,看谁都是好人,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那种声泪俱下的演说,再通过竖着八卦耳朵等着看戏的人们生动的口耳相传与二度加工,差点连我都信了他们一家是多么的无辜善良,不过这一切都可以理解,毕竟他最初要娶的是我父亲的钱和地位,要娶的是半身无忧的生活,而不是我,和柴米油盐的生活相比,爱情是多么奢侈的风花雪月,又是多么廉价的不足挂齿。
我父亲刚入狱的时候,母亲拼命的找各种人,苦苦哀求,妄图为我父亲伸冤,像个跳梁的小丑一样奔走在各个机关部门哀嚎,崩溃,做尽了一切无济于事的补救,实质上连门都进不了,我母亲几乎成了各个机关单位的黑名单,只要身影一到,立刻出来几个警卫将她拦下了,被这可是无期徒刑,法律审批的结果,一个妇人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洒下一地尊严任人践踏,但我阻止不了她,我想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只是觉得这样践踏自己尊严可以换来良心的平衡,这样歇斯底里的努力,即便毫无用处,也算对得起我的父亲了吧。每一次我母亲去闹完回来都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声音嘶哑双眼红肿,我能想象她遭到怎样的对待,那群警察对她,可不就像对待一个疯子般驱逐吗?回到家她便开始哭诉,“那群畜生,就不敢出来见我!你父亲帮过他们多少?多少人是靠着你父亲爬上来的!如今过河拆桥了吗?你父亲有错,他们又能有多清廉,我还不知道,我要揭发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在家越骂越愤怒,起初我会劝她,这样没有用的,母亲便会用她那猩红的眼睛瞪着我,将所有怒气转移到我身上,“你有什么用,你这个冷血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父亲出事以来你干过是什么!你什么都干不了,连婚都结不了……”她的声音嘶哑的像故障机器里的齿轮碾动的轰鸣,尖锐刺耳,仿佛喉咙都撕出血来了。到后来我不再去安慰她,一言不发,她依然会骂着骂着将怒火转移到我身上,抱怨我的冷血、无能、不作为,家里能摔碎的东西都被母亲摔碎了,剩下的只有塑料产品,被母亲发泄时一摔再摔,早以不是以前的模样。我不会试图与我母亲争辩,那样只会让她的怒火烧的更加旺盛。到这个案子彻底终审,我母亲也被各个有关部门彻底封杀了,她终于甘愿,不再去有关部门“伸冤”了。
她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向各种人宣泄着家中的不幸,父亲的冤屈,社会的不公,她翻查着通讯了,边翻边念着,这个小林,开了好几家商场了,现在可是发了,当初那个地,是你父亲给他批下来的,林聪是你父亲村里的人,出来投靠你父亲,你父亲给他找了好几份工作,一分钱都没收,刚来的时候还给他吃给他住,这个阿霞生了三个儿子都没用,读不了书,来找你爸爸让他们参军,也是你父亲帮的……我父亲仿佛帮过好多好多人,但是如今我母亲拨通那些电话,却没几个号码是有人接听的,剩下的只有她的兄弟姐妹,曾经风光的时候万人巴结,如今失意,即便是兄弟姐妹,又有几个愿意听你的哀怨,我时常听母亲打着电话便对电话那头骂了起来,你没良心,曾经我丈夫帮过你多少!你如今却这样对我!你不得好死……
我总觉得母亲是一堆干柴,如今苟且落寞的生活便是烈火,轻易就将我母亲点燃,偶尔还有人撒入汽油柴薪,我不知道我母亲这把柴薪还剩多少,既害怕她燃尽,又盼望她燃尽。
父亲出事后,我便被调到单位最冷门的部门,掉到了食物链的最底层,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千人指点万人唾弃。记得起初,大家刚得知我是我父亲的女儿的时候,我无缘无辜被调到了最好的职位,得到许多前辈都得不到的不该属于我的好资源,而我父亲出事以后,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也都失去了。从前我得到父亲的光芒,如今我也要承受他的黑暗,尽管则一切都不是我的选择,人生其实很无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一张白纸,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身后背负着巨大的黑气,当这团黑气发出光来,那么我们也活在光束中,当这团黑气暗下来,我们便活着尘埃深处。曾经我活在父亲的光束中,我以为世界就是一片光明,通过屏幕了解社会,在象牙塔中如圣母般的怜悯水深火热的人民,路遇乞丐也于心不忍,如今,那束光灭了,我沦陷在漆黑的世界,接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其中最无用、最讽刺、最让人没有尊严的一种,叫怜悯。当你有资格怜悯别人的时候,便有资格俯视,有资格以圣母的姿势装扮自己,给自己饰上高尚的名义,只需要一道怜悯的目光,不费吹灰之力让自己的人格得到升华。
这算不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单位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我辞退了,毕竟我是犯人的女儿,有损公司的清誉与形象,况且我的存在让太多人看戏了,每天都在讲故事,哪里有心思干活呢?为了集体利益,自然是把我辞退的好。
我整日在家中,便更引得母亲不悦了,所以我尽可能的不与她正面相对。此刻母亲已经睡了,打我记事以来,母亲就没有工作,如今我父亲不在了,母亲除了发泄,便是坐在诺大的房子,双目无神,呆呆的坐着,偶尔漏出哀恸的神色,更多的时间便是在睡觉。两年了,母亲就这样过了两年,眼眶凹陷,五官已经全都变形了,满头枯草般蓬散白发,身子瘦的像干尸一样,似乎所有的水分都随着眼泪流干了。若不是看见客厅里那被母亲摔的半碎的全家福,我几乎忘记了母亲曾经温婉贵气的模样,母亲不胖但是有肉,大家都是她长的有福气,母亲话不多,为人温和,几乎没有高声过,谁来请求帮忙都和气的接待,把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当然,这一切,都过去了。
我坐在昏暗的客厅,看着夕阳一寸寸的从阳台窗帘的空缝中打进来,像金色的河流,尘埃光束中流转,飞舞,盘旋,那束光打在茶几旁的绿植上,再到透明的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中,最后落到那沓积尘的报纸上,父亲在家的时候,那报纸是每日更新的,父亲不在后再也没人会想要翻阅报纸了,更没有闲钱消费在“报纸”这种闲人饭后的娱乐项目上。
我从前很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应该说一直都很少,客厅是父亲的。从前,客厅是父亲的聊天室,在我眼中,它是另一个应酬的场所,只要父亲在家,客厅的人就络绎不绝,有时我也被强迫从房间叫出来和一些在父亲眼里重要的人打招呼,听他们说“至理名言”,不过说的最多“名言”的还是父亲,我是从大家的叫好声中得知的。父亲说过很多话,我大都记不得了,又或者从来讲没入耳过,不过父亲说过的一个词我倒是印象深刻,叫“和光同尘”,这个读起来就很美丽的词,大抵是道家平和的处世之道,和当年野心蓬勃的父亲倒是不沾边。
客厅突然亮起的灯,将我从回忆的思绪拉了回来,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母亲就怔怔的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她的目光不是呆滞,也没有疯狂,她洞黑的目光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我,像夜晚冰冷的贝加尔湖,我背后仿佛一阵发麻。
“怎么了吗?”我没有语调的问。
“你今年29岁了。”她也没有任何语气的回答。
“我知道。”
“我昨天去姨妈家帮你找了个好人家。那男人虽然有过婚史,有点年纪,但是是个好人,条件挺好,没有负担,最重要的是,他不介意你父亲的事,你嫁给他可以过上安乐的生活,从新开始人生,我也可以。”
“你是决定卖了我吗?第二次。”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女儿,永远都是。但是我们总要开始新的生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你就甘愿后半辈子都被踩在脚底,在别人的唾沫中生活吗?”母亲越说越激动,“我倒是想指望你重新撑起来,可是你撑的起来吗?你不行,你没那个本事!你现在就是躺着家里的一滩烂泥!现在有人愿意撑你,你还不满意吗?人生,活着,活得好就是赢,无论以什么方式,就像我当年愿意嫁给你父亲是一样的。”
客厅的空气好像静止了,只有我和母亲的呼吸声宣告着这里仍是转动的。
过了一会,母亲又打破了这沉默的空气,“你准备一下吧,就在这段时间了。”
我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想离开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念头,在这时候升腾了起来,飘在空气中,我不由自主的去大口呼吸,将这股念头吸吮到脑海里。
第二章 叫凫水的小镇
我的离开,是在那天夜里,悄无声息的,像滑落玻璃窗的水珠。城市的夜晚,比我想象中要黑,要凉,即便路灯是橙黄色的,它依旧散发不出太阳的温度。我走了,拖沓着行李箱,和单薄的背,在空旷的城市的夜晚,穿过空无一人的斑马线和霓虹灯,穿过被高楼的墙冷却的风,走到火车站,就像我小时候做梦的场景一样。
小时候,我曾梦见我站在火车站的月台前,看铁轨伸向黑暗的前方,像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洞,无数的风从洞里穿梭,我能感觉到那团黑暗中飘忽的不只是风,还有飘来飘去的冥灵,束束声一定是蝙蝠,闪烁的两点肯定是黑猫的眼睛。忽然,远处一阵轰鸣,火车的光亮照亮的黑洞的入口,我看见在秀黄的铁轨旁的枯枝像巫婆的血管一般蔓延,火车轰鸣着呼啸而过,似乎想要撞碎前方的黑暗,然后像驶入暴风眼一样卷进黑暗中,轰隆轰隆的渐行渐远,又只剩下了不知道是风的喘息,还是冥灵的呼啸。
那阵轰鸣又渐渐驶进我的耳朵,我打了个激灵,走进绿色的车厢。我感受着车轮碾过轨道的声音,人们在车厢上走来走去的声音。我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车,转而又坐上大巴车,再到三轮车,我总觉得还不够远,然后继续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见鸭子嘎嘎的叫声,我用手拨开芦苇,寻找声音的源头,来到一片湖,几只绿色脑袋的小鸟在湖上漂忽,我猜那是水鸭。夕阳在大片湖面洒下金色的光辉,我想起了梭伦独居的瓦尔登湖,我突然觉得这片湖属于我。我仰起头,任由眼光穿过指缝照进我的瞳孔,我浑身麻木的细胞仿佛开始苏醒,疲倦和饥渴突如其来的席卷全身,我俯下身子,把脸埋在温凉的湖水,连着水里的细沙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迫切的汲取着水分,我努力让含着沙的湖水把胃填满,湖水不是书上写的清甜,它是咸的,沙粒是苦的,还有一股我说不出的奇怪味道,不过对我来说,或许矿泉水以外的滋味我都觉得奇怪吧。
忽然,我好像听见有谁在说话,我慢慢停下喝水,把脸从湖水里拔出来,是一个瘦瘦的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鸭子。
“我刚才还以为你死了呢。”男孩说。
我笑了笑,问他,“这是哪?”
男孩有点吃惊的说,“这是凫水湖啊,你居然不知道,你是迷路来的吗?前面就是我们的凫水镇了,我们一般都不来这个湖的啊。”
“我是来旅行的啊小弟弟,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不来这个湖?这个湖多美啊!”
“这个湖不祥,我要不是鸭子丢了也不会来,”男孩回答。
男孩认真的模样把我逗乐了,“你来找鸭子,那湖上的鸭子你怎么不抱走呢?”
“那些才不是鸭子呢,那是凫水鸟,不是我的。”男孩说。
“对了,你刚才说这个湖不祥,怎么不祥呢?”
问到这个问题,男孩好像不愿意回答,“诶呀,你就别问了,太阳快下山了,我要赶快走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到镇上。”
“你可以带我去酒店吗?”
“我们这里没有酒店,但是我家楼上有空房间是做客栈,你可以到我家住。”
“好吧,你带我去吧。”
就这样,我跟着小男孩去凫水镇。从杂草丛生地慢慢有细碎的石子铺出窄窄小小的路,再往下走就能见到暗青色的大石板砖铺成越来越平整的路了,路越来越宽阔,前方也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但人并不往我的方向走了,而是纷纷走向一条分岔的小路,我往小路望去,是一座香火袅袅寺庙,寺庙不大,但是装修可以说是别致用心了,庙里说不让人潮汹涌,但也熙熙攘攘有不少人往寺庙中来往,一个又一个的香炉都差了满满当当的香和红烛,我看不见里面的神是怎样威严的模样,只隐约望着庙里外人们虔诚的背影,拜了又拜,将额头仅仅贴在地面,曲成一个婴儿般,或许这就是信仰吧,我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竟然有点羡慕这一个又一个蜷曲的背。
“这是我们镇的上清庙。”男孩见我看的入神,解释说。
“欧,”我将视线从寺庙转回小男孩这边,“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这么多人来拜啊!”
“不是,就是普通的早拜晚拜。”男孩回答。
“哦,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弟弟。”
“豆子,一颗两颗豆子的豆子。”
不知不觉间,周围一栋两栋到越来越密集的房子出现在周围,街上叫卖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小镇没有很高的楼,都是居民楼,顶高也就三四层,人不多,许多人家在自家门前做一些小买卖。
“前面就是我家。”男孩指了指前面一家叫做“如意饭馆”的地方,敞开大门,里面摆着七八张桌,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在吃饭。
“你家开饭馆的呀豆子?”我原以为他是开民宿,怕是这小男孩弄错了。
“也开饭馆但也可以住,”小男孩回答,说着便向屋里喊,“妈,有人要住我们家。”
“诶,来了,”话音刚落,一个有点胖胖的女人从屋里跑出来,湿湿手还在擦拭着肚子前的围裙,目光迅速打量了我一下一番,“是你要住店吗姑娘?”女人满脸堆笑。
我点点头。
“我给记一下,等会儿姑娘。”女人到柜台记了起来,“你是来干嘛呀姑娘,探亲啊?”
“旅行。”我回答。
女人听到这个答案仿佛有点吃惊,又说,“那我给你个光景好的房。”
我打量了一下店,店面挺敞亮,厨房门边上立着一个神台,可以说被擦拭的一尘不染,上面供奉着新鲜的水果糖果,点着香火。
“跟我来,姑娘。”女人登记完后热情的对我说,带我上楼,还叮嘱着“豆子,招呼一下客人!”
“姑娘,我们这是小地方,也能住店也能吃饭,但是东西都齐全,你歇会饿了就下来,我给你煮吃的,有什么需要也跟我说。”
“好,谢谢,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欧,我叫如意,大家叫我刘姐,你可以叫我刘姐,也可以叫如意,都行,随你。”
“好,那就叫刘姐吧。”
刘姐把我领到三楼最角落的一个小房间,其实总共也没几间房间,应该就是自己的祖屋有空房,顺便当客栈吧。房间装修简洁,墙壁有些泛黄的印记,里面放置至一张床一张桌子,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可以看见棱角,房内有两个窗子,刘姐说这间房采光最好,也能看风景,我拉看窗帘看,一扇窗能看到小镇的人来人往,另一扇窗能依稀看到凫水湖和上清庙,是个方位不错的房间。太阳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留下被染上光辉的云朵,我坐在床上,心突然安定了下来,虽然不会在此扎根,但浮萍般的我好歹有了第一个落脚点,身体的感官也开始苏醒,我感到无比的疲惫,胃一阵抽搐的空虚,下楼吃了点东西,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睡到第二天不知道几点,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拉开窗帘探头看,街道来往的人不多,对面有一户老伯在织竹鸡笼,有几个老伯坐在他边上抽着烟草和他聊天,我猜是织竹笼的老伯的朋友,有一户半开着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借着照进屋的阳光坐在小板凳上折神符,但看不起里屋的模样,还有一些妇人老人在各自家中进出,淘米闲聊,现在这个点青年人应该都出去干活了。另一扇窗外,凫水湖还是那样静静躺在芦苇的怀中,水是深碧色的,很深很深,上清庙的环绕在茂密的树林中,只有红色的房檐和香火升起丝丝缕缕的烟,或许来到凫水镇是命运,被城市抛弃的我,便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吧。
我推开房门下楼,走到楼梯半道就听见几个男人大声讲闲话的声音,是三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坐在店里就着下酒菜喝酒。
“姑娘,你起来啦!”刘姐在擦拭着她的神台,看我下来,立刻转来热情的招呼着。
“哟,新姑娘啊!”大汉看也向我看来,抖着身上的肥肉,我甚至能闻见他咧着的大嘴里呼出恶臭的酒气。
“你们什么都别想,这是我的贵客,你们都喝了多久了,醉了,差不多就走吧!”还没等大汉们说完话,刘姐就冲大汉呛了回去,又转过头对我说,“姑娘,你不用搭理这几个闲得慌的,饿了吧,我马上给你弄点吃的,想吃什么?”
“都行刘姐,现在几点啦?是还没到午饭时间吗?”我问。
“都下午三点啦,姑娘,你也是昨天奔波累了吧,睡了很久呢!”刘姐说。
没想到都下午了,不知道是凫水镇的太阳太温和,让人分不出时间,还是我是在太累了。我在一张离几个大汉较远的桌子坐下了。大汉听刘姐这么说,也不再理我了,继续他们的夹着一半脏话的闲聊,例如哪天在街上看到哪个娘们老正了,菜市场卖猪肉的胖子偷腥被老婆赶出去了,隔壁王大伯老来得子真是好体力,除此之外他们偶尔也感叹一下世道艰难,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这玩意又不是放在那里的,也不是庄稼,不会长,哪儿这么容易?”“咳,有一个弄一个呗,得涨啦,这玩意儿谁愿意做!”
原以为这些大汉是谁家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废物,原来是生意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生意是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平常的东西,不过没聊多久,兴许是刘姐刚才的呵斥,三个大汉就离开了。如意饭馆一下变得安静,隔壁居民在门前扫地的沙沙声,织竹鸡笼的大伯拿刀削竹子的簌簌声,不知道哪户人家喃喃的聊天声和不知名昆虫的叫声和鸣着,刘姐就端着两个炒菜一碗饭出来给我了,她自己也顺势做在我旁边,边择菜边陪我闲聊。
“刘姐,你倒是能干啊,又开餐馆又开客栈,就一个人捣腾,不累啊?”我先开口问。
“这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种少人的小地方,平时客不多,只能是能挣一点是一点,为了生活嘛!”刘姐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那你丈夫呢?出去干活了吗?”我突然想到,好像一直没见到这店里有男主人。
“别提他了,那个死鬼,他出去外面打工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哦,刘姐,你能和我说说这儿的情况吗?我对这儿不熟。”见刘姐不愿意提他丈夫的样子,我识趣拆开话题。
刘姐拿出一盘瓜子,边嗑瓜子边介绍,她说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旅游胜地,很少有人来旅游,一般来都是要办事的。我笑笑说,可能是我跟凫水镇有缘份吧。一说到缘份,刘姐立刻一拍手掌,好像灵光乍现一样,她说,一定是上清声把我请到这来的!看来刘姐也和庙里早拜晚拜的人一样,是很信神的,我只好报以礼貌的微笑说,可能是吧。
刘姐把这里的左邻右舍和凫水镇都有一搭没一搭的介绍了一番,经过刘姐的介绍,我发现凫水镇的确是个极其信神的小镇,几乎每个人家里都供着神台,没有特殊情况,每个人至少一周去三次神庙早拜晚拜,做什么事情都要去神庙让神婆算卦,如果请不到圣茭就证明神不允许这件事,就不能做,凫水镇干算命、看风水、请神的人特别多,刘姐的如意餐厅周围就住着一户算命的,一户神婆,那算命的就住挨着刘姐家的右边,刘姐说我住的房间那一向和那算命的家也就两墙之隔。那算命的原来叫周同生,后来决定算命后改名叫周半仙,周半仙本来是要继承父业,可是一直不得志把家产都败光了,找了个大师提点,可以说是半路出家,所以取名叫周半仙,起初大家都说他这人不正,没人找他,后来给几个小姑娘算成了姻缘之后,大家慢慢的开始接受这个半路出家的半仙了;神婆住在斜对面,也是半道出家,本来是嫁来这里的,他丈夫在家排老三,但是她丈夫家的男人都有一种遗传病,一到中年就开始浑身无力,咳嗽吐血,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她很早就守寡了,自己拉扯儿子,大家传闻她丈夫家族的病,是被鬼吸了精元,是他家的诅咒,可是她儿子满二十的时候,在外面干这活突然咳嗽吐血晕倒了,被拉回家,人们说是鬼要断她夫家的子孙,从那以后,她开始没日没夜的拜神,她的虔诚感动了神仙,老神婆又刚好去世,选新神婆竟然选上了她,而她但神婆之后,她儿子虽然没有好成正常人的样子,但也活到了现在,她是神选中的神婆,人们都特别相信她,叫她三婆婆。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说着说着,天都黑了下来,这天黑的不寻常,云像是被打翻的墨水弄脏了一样,湿湿的风刮进屋子有些冷,刘姐说,“诶呀,这是要下雨了啊!”说罢,一阵雷鸣便哄哄打落,“不行,我得去接豆子了。”刘姐边说着边关门窗,“姑娘,下雨没人来店吃饭,我直接关门了,你上去歇一会吧,我得去接我儿子。”
我独自回到房间,听着雨水打落地面的声音,就像从天上洒下的一盘散沙,啪啪的拍打在屋檐,墙垣,窗户,微凉的空气从窗台的缝隙渗进房间,濡湿的水气也从墙壁渗进来,天很暗,光也是灰色的,我注视着没有焦点的光线,尘埃也是濡湿的,依托着水汽的重量滴落在窗台墙角,团成黑色的一团,我讨厌这种濡湿。我又望向凫水湖的方向,透过满是水珠的玻璃窗只望见一片灰蒙,我琢磨着刘姐强调了很多遍的叮嘱,“天黑千万别去凫水湖,那儿不祥!”这种话总让人浮想联翩,再细想就会毛骨悚然,然而那生生不息的从内心最深处燃起的好奇就像羽毛,不停的在轻轻的挠着。渐渐的,天已经黑到完全看不见了,然而我并不想开灯,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丑陋的嘴脸异样的目光,在黑暗中,世界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第三章 童养媳娇娇
这雨来的突然,却是一连几天没有离开,连着几天雨水的攻势下,刘姐的餐馆已经被潮湿的水汽渗了个遍,墙壁被泡成软的,散布点点黑色的霉点,有些墙壁湿的厉害而整片脱落,碎在地上成很多块白色粉末,露出里面红色有些朽化的砖,空气中透着咸湿的霉气,衣服好像怎么晾都是湿的,就连深呼吸一口好像都能喝到空气中凉凉的水汽。
刘姐的小饭馆这几天也没什么生意,大雨把人们都禁锢在家中,刘姐倒是没有不在意没生意,似乎每年这时候都是如此,她已经习惯了,倒是担心我,每天关在店里,玩的不尽兴。虽然我十分讨厌这种濡湿的天气,但如今倒觉得这大雨的天气挺好的,天气每天都昏沉,雨模糊了世界,在雨点饰,世界的一切看得都不是那么清晰,我也可以无须考虑今天是否要去哪,要干嘛,只需静静地待着,一整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黑暗的,人们都说黑暗是恐惧的,所以我喜欢坐在黑暗中,恐惧和恐惧融合在一起,就变得没有那么恐惧了。
一日三餐刘姐都会叫我下楼和他们一起吃,刘姐说,我吃饭不收钱,就当是她家的客人了,兴许是住客少的缘故吧,作为报答,我也帮刘姐分担一些家务活,和她拉家常,时而也能看到刘姐脸上不经意露出的饱含沧桑的愁容,就像所有失意的人在雨天褪去的厚重的面具一样,尤其是在她擦拭她家里的神台的时候。我发现刘姐非常重视家里的神台,每天都要亲自擦拭,每天都要换香火蜡烛,供上新鲜的水果饭菜,跪拜行礼,有时会对这神台怔怔出神或念念有词,她的神台保护的比家里的每一样家具都新,中间贴着黄色的符咒,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些飞舞的线条中间有个“君”字,我曾问过她这神台供的是不是家里祖先,又或是哪位特别灵验的神,刘姐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了。
现在刘姐家一天中最大的生气就是娇娇来的时候。娇娇,就是我刚来的时候从窗口望见的折神符的女孩,她是对面神婆三婆婆的童养媳,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黄黄的,但是很是听话懂事。三婆婆的儿子病倒的时候,她去请神,神说要做一门喜事冲冲喜,最好有童女,所以三婆婆就买了娇娇回来做童养媳回来,也算是找个人伺候她儿子,总之神婆的儿子现在还是活的好好的,也算灵验了。
刘姐因为要看着餐馆,没有办法早晚去庙里朝拜,所以每天都通过娇娇,把香火善款,要拜的内容,咨询神的疑问传给三婆婆,让三婆婆早晚给她请神,第二天下午,娇娇干完家务活的时候过来把神的旨意、拜的结果告诉刘姐,再接过明天的香火回去交给三婆婆。
娇娇每天来都会逗留一两个钟,有活的时候帮着干些活,没活的时候就坐着玩耍,刘姐每天都会准备一些饭菜点心给她,看着她吃完,听她叽叽喳喳说一些新鲜事,像是她家的后院飞进一只受伤的麻雀,隔壁织竹鸡笼的大爷给了她一颗糖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姐看娇娇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慈爱,时而看着她的背影又流露出哀伤,可能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又同情她的身世吧。
那一天的下午,雨下的最大,天昏暗到让人忘记白天和黑夜,闪电夹在轰鸣的雷声中,就像无数冤魂从地下飘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我又想起了父亲刚入狱的那段日子,那段被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日子,那段受尽所有耻辱的日子,我曾如此卑微的跪在那高高在上的椅子下,俯视像黑夜一样黑的皮鞋,凝视那一双双鞋底下被践踏的我的自尊,比阳光更刺眼的目光和流言蜚语汇成的海洋让我无处藏身,唯有这样倾盆的大雨,夺取了白昼与黑夜,让我缱绻在无尽雷声的轰鸣中,任由所有怜悯、轻视、不屑都融化在雨水中,让这个世界都融化在雨里,在随着雨水把一起都冲刷掉。
没想到这样的雨天里竟然还有旅人来住店,是那三个大汉带来的人,那人藏在很大件的黑色雨衣里,一进来就湿了整个厅的地板,他低着头,看不见脸,甚至我连他是男是女都无法肯定。刘姐一看是三个大汉带来的人,什么也没问,只是记了一下就带上去了。
那黑衣的客人住在我隔壁的隔壁的房间,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应该是从进房间后便没有出来过,甚至没发出过一丝声音。我曾试探的问刘姐是否要叫客人下楼吃饭,刘姐只说不要打搅人家,但从她的神色中,我知道她只是想避而不谈。
或许这几日睡的太多了,又或是雨水让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还是雷电过于嘈杂,夜晚我总是浅眠,睁着眼睛看着在黑夜中攀爬的闪电,不知道那是几点,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轰鸣的雷声的缝隙中那尽可能放轻脚步的下楼声,那客人出去了,我坐了起来,从窗户上看下去,那客人仍是披着重重的黑色大雨衣,行走在雨夜中,没走一步都溅起微微的涟漪,就像黑夜中索命的阴差。我看着他往凫水湖的方向走去,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我睡意全无,依然在窗边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仿佛听见从凫水湖吹来的那潇潇的风声中夹杂着一阵阵痛苦的哀鸣,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就像闪电撕开夜空般凄厉,那悲鸣仿佛要借着风渗入我的骨髓一般让人浑身一阵颤栗。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凄厉哀鸣停止了,唯有夹在风中的凉意仍生生不息的盘旋。
突然,有一团黑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近,是三个大汉和那个客人,客人怀了还抱了一团黑色的东西,然而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站在了娇娇家门口,敲了好几下门,三婆婆佝偻着背慢慢打开了半扇门,让大汉和客人进去,又迅速的关上。然后三婆婆家亮起了橙黄色的烛火,那火苗印在雨中摇曳,在火光中隐隐约约看见三婆婆舞动的身影,接着又从三婆婆家传来一阵凄厉哭声,那哭声和刚才不一样,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一种无比畏惧的叫声,那哭声在一阵鞭打后戛然而止。
第二日,雨势好像小了些,能看见天上蒙蒙的光亮了。昨晚好像一场梦一般,我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地狱,看见了鬼神,那客人没有回来,仿佛从那雨夜中消失了。
刘姐照常打扫着店,擦拭着她的神台,打理着儿子豆子,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我还是能从她的脸中看见疲惫的神色,那种神色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午后,大雨已经下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了。娇娇没有来,刘姐仿佛也知道她不会来一般,没有准备额外的小菜,而是将准备好的拜神的香火纸符装在一个袋子里,准备送过去。
“豆子,下来,帮妈妈去三婆婆家送点东西。”刘姐朝楼上大声的喊。
“好。”楼上传来豆子的回答。
突然,楼上传来“嗙”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豆子的哭声,豆子摔了。
刘姐一听便着急了,一边问“怎么啦”,一遍往楼梯赶去,怀里还抱着明天求神的香火。
“刘姐,我帮你送过去吧。”好奇心驱使我拦住她。
刘姐面露难色,这时,楼上豆子又哭着喊了起来,我赶紧说,“没事的刘姐,我又不是不认识娇娇,你赶紧去看豆子吧。”然后接过她怀里的拜神香火,刘姐看楼上儿子叫的紧,也来不及思考,匆匆的说,“那好吧,你放厅上她就知道是我的了,别进里屋,三婆婆不许的。”我赶紧抱着香火跑出来,生怕刘姐反悔。
三婆婆家就住在刘姐家的斜对面,来的这些天都躲在朦胧的阴雨里,我对她的认知还仅存在刘姐的口中,和昨夜大雨映衬的烛火里近似于张牙舞爪的身影,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长的什么模样,不知道我是否会见到她。
天空是乌青色的,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涡,倒映着屋檐,仿佛每个水涡里都另一个世界。我来到那扇砖红色的木门前,抬手之即对于门后的世界竟然有些怯步,我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木门因被浸满水汽而发出沉厚的声响,里面的人或许是没有听见,我又加重力度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但门却“吱吖”地开了,我轻轻地推开,蹑手蹑脚的进去,一进门就是一个正正方方的空间,房间顶端的墙上有镂花的空隙让阳光照进来,两侧有长方形的黑色通道通向里屋,屋子最中间摆着一个正方形的刷着红漆的桌子,很大支的红色蜡烛在金色的烛台上燃烧着,桌子上的墙面贴着一张大大的红底神像,它是什么形状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刚抬头对上它那双圆瞪瞪的眼睛便让我灵魂一颤,那双眼睛像是活的一般,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不敢用“凶狠”来形容它的目光,我只能说让我畏惧。我原是不相信神灵的人,我没有信仰,曾经这样的画像在我眼里只是一张鬼画符而已,但当这样不知道是什么神的画像凝视着渺小的我,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对未知的恐惧却这样赤裸裸的呈现了出来。我低下头,脚下是被跪的破旧的垫子,我仿佛能看见蜷缩在这张破垫子上来来往往的人,昨天夜里,那个黑衣的旅客也还是这样蜷缩在这里吗?哭泣的女孩是娇娇吗?无数的疑问浮现了出来。
耳边仍是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但我仿佛又听见雨水滴落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丝丝缕缕颤抖的抽泣,我楞过神来仔细听,那缕抽泣又清晰了起来,仿佛是屋里左边的过道里传出来的。我轻轻的将刘姐的香火放在神台上,畏惧让我想转身离去,但却又不甘心就那样离去,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慢慢抬起脚走向那通道,哭声是从一道门帘后传出来的,我蹑手蹑脚拨开门帘,没想到是娇娇在哭,果然是娇娇在哭。
娇娇看见我震惊了,我看见她也震惊了,娇娇全身上下被抽打的血迹斑斑,旁边有一条长长的麻绳编织的圆鞭,上面有鲜红暗红的斑驳印记。我急忙上前询问,“怎么了娇娇,谁把你打成这样?”
娇娇却急忙把我推开,“没事姐姐,我昨天做错事,婆婆打我,都是该的,你是帮刘姐送香火的吧,你放下赶紧走吧。”
这时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哼鸣,我猛地站起来回头,看见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不,那基本上不能称之为人,那人赤裸着上身,下半身盖着薄薄的被褥,他身上有无数片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被烧的还是病变的猩红色腐烂的肉,连脸上也是腐烂的几乎分不清五官,若不是那两颗眼珠仍在转动,我几乎以为那是案板上腐烂的尸体,多看一眼都有让人作呕的冲动,我猜这就是三婆婆那生病的儿子,娇娇“嫁”的丈夫了。床上的人一发出声音,娇娇就很紧张的急忙上前,“怎么啦怎么啦哥哥,哪里不舒服?”那具尸体一样的男子闭上眼睛,艰难的稍稍把脸别过去,是在暗示让我走。
我识趣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便赶紧离开,娇娇也跟了出来说,“我送送你吧。”等离开了那房间,我蹲下身子,看着娇娇的眼睛问她,“你真的没事吗娇娇,我带你去报警吧。”娇娇连忙又摇头又摆手,泪眼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惊恐,“我很好,我真的没事,姐姐!你快走吧!”我叹了一口气起身,“那好吧,你有什么事就找姐姐,知道吗。”说罢便转身离开,这时,娇娇又拉着我的手说,“姐姐,过几天天晴了,就是庙会了,我和你一起去庙会吧。”“好啊!”我笑着回答她,然后轻轻的走出门,这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厅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牢笼,又匆匆别过脸,掩上门离开。
公众号“流光庭院SecretGarden”我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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