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汪曾祺是我所喜爱的作家。虽然他头衔甚杂，能书能画，能写能编，会做饭更是美食家，经历丰富，颇有故事，但我最爱的却是他行文中的淡然，再波澜壮阔下笔时也平平无奇；再直白的琐事，读来也细致有味。也因此，一旦发现他的集子，几乎立刻包入怀中，不做犹豫。

我买书比较纠结，往往要比较半天。有空时喜欢到九江学院的知诚书屋，那里没有新华书店大，书也没有那边多，但是搜索一下午总能有意外收获。汪曾祺先生的《文与画》、《五味》几本散文集都是在这里发现的，而且只有一本，别无他选。所幸是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装帧简单耐看，纸业微黄，看起来很舒服。而且所有的插图都是老先生自己的手笔，文画辉映，自有一番趣味。

既然是散文，可谈论的太多，选择时间上距离我们最近的《端午的鸭蛋》一篇扯扯。汪曾祺是高邮人，这个地方出了两件有名的物事，一是吴三桂，一是咸鸭蛋。老先生身负美食家头衔，恨不能把所有的食物通通写一遍，只是他笔下的美食从来没有冠以美妙的形容词，譬如“鲜嫩”“爽滑”，反倒是直直写来，不带修饰。他说高邮咸鸭蛋比别的地方的好，不说蛋黄如何红，如何香，只说“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15个字，有动作，有声音，有颜色，于是画面有了，香气有了，口水也有了。

他写家乡过端午，要喝雄黄酒，在孩子头上画王字，吃饭要有十二道红色的菜，怎样用五彩丝线打络子把咸鸭蛋挂在胸口，吃完的蛋壳怎样装萤火虫，细细道来，文字白但有余味，最后还要说装了萤火虫的蛋壳虽然好看，但是古人萤囊映雪，一夜读到天亮估计行不通，但又给个解释，古人书卷字体比现在的新5号字大，可能也行。真是个可爱的老头。

他不爱修饰的特点在文章和绘画上都很明显，他自己也说“我喜欢疏朗清淡的风格，不喜欢繁复浓重的风格，对画，对文学，都如此。”于是他的画往往寥寥几笔勾勒，甚至不敷颜色，自有姿态。而文章中对过去苦难坎坷的描述近乎游记，看不出艰辛，反倒都是兴味。这个不知受过多少折腾的老人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所以读他的文字，看他的画作，总有一种心平气和，欣然自得的感觉，但是说有所得却又表达不出，只能借用老先生书中常用的一首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