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都喜欢读书,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到别人家里玩,看见人家家里有书,只要是没读过的,就像迈不动步似的,一定赖在人家看。小孩子都有玩的天性,他们都嘻嘻笑笑在一起打闹,我在一旁看书,自然引起他们不高兴,他们喊我拉我,最后威胁我要再看的话就把书没收了,我只好恋恋不忘不舍地放下书和他们玩一会,但总是心不在焉的,破坏了气氛,时间长了,他们不大愿和我玩,因此我从小不合群,书本是我唯一的玩伴。
书买不起,但可去书店里看。对我这样一个穷孩子来说,书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保持着逛书店的习惯。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我们的县城工作,工作并不理想,因为是小地方,裙带关系太厉害了,加上是个新人,工作中磕磕碰碰的事经常发生,干得并不顺心。
心情不好,去书店的次数就多了。这一天,工作出了一点差错,挨了一顿训,下午赌气请假去了书店。
书店里人不多,顾客只有三个,不多长时间,又走了一个,只剩下我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他个子不高,样子很斯文,岁数和我差不多。三个店员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拉,不时地爆出一阵哄笑。我本心绪烦乱,搅得我一行书也看不进去。仔细听听,她们说的并不好笑,竟然笑得这么夸张!“女人啊!天生的面具人!”我心里暗叹了一声。
不过,“这一群鸭"突然停止了谈话,也许说累了,也许今天营业额太差没了心情。总之停下来了!真是谢天谢地,这可让我安心地看会书了。
可是,一个女店员高声喊道:“不买书的,不要再看了,赶紧走了哈。”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对老蹭书的我来说,这句话在熟悉不过了,我记不清被请出过多少次了,开始时还感觉脸上挂不住,经过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厚了,自己就琢磨出应付的办法:第一就是磨,陪着笑和人说好听的,这办法与人混熟了还管用。第二,就是拖,对方三令五申,自己口头答应着,就是不挪身子。这办法只能混一时,长了会令对方生厌。第三,就是挪,这家不行,去下一家。这办法行得通,缺点是有时得挪好几家。
我和那个小伙子都没有动,愣神的功夫,只听一个店员阴阳怪气地对另一个店员说:“一些人脸皮真厚,三天两头的来,一本书也买,自己家里似的抬腿就来。”
贼人心虚,听到这话好像在说我似的,心里别扭,本来今天心情不佳,现在情绪更加烦躁。我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我小性子上来,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说:“不让看就不看,什么了不起!”
没想到还是被人家听到,女人就是厉害,嘴上的功夫就是了得,七嘴八舌的让人插不进话去,本来我理亏,又加上我的笨嘴笨舌,最后我脸红脖子粗地出了店门。
我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兴味索然。盘算着自己该去哪里?这个时候回宿舍太早,况且自己已请了假的,回去别人问起自己怎么说?别的事情又不愿意干……
想了半天,决定还与往常一样去下一个书店。
真巧,在书店中又碰到那个被一块赶走的戴眼镜的小伙子。
“嘿!”他微笑着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朝他点点头,报以尴尬一笑,简单寒喧之后,各自就专心看起书来。
看了不多会儿,没想到这家书店比上家书店还心急,就这一会儿就开始下逐客令。我和戴眼镜的小伙子被双双赶到街上。
他看了我一眼问:“还看吗?“
我踌躇了半天,说:“看吧,回去也没啥事。”
于是我俩结伴去找第三家书店,到了第三家书店刚进店门,就听见里面的店员在大声喊:“不买书的,不要再看了,快走了哈!”
小伙子与我相视苦笑了一下,自觉地被请到了街上。
“今天太不顺心了!"我感叹道。
“是啊,这事遇多了,就不当回事了。”小伙子笑着说。
“走吧,我们去喝酒去!"小伙子突然提议道。
“好啊,喝去!你可别嫌我酒量小。"我与小伙子一见投缘,在自己苦闷的时候,难得有个知心人谈谈,哪怕是陌生人。
“我酒量也不大,我们同是小街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走!"他挽起我的胳膊,沿着街道寻找店铺。
他叫陈迪,一杯扎啤下肚,打开我俩的话匣子。他不是县城里的人,家在下边的农村,考上一个专科学校,留在省城。也爱好读书,平时爱好爬格子,曾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没想到咱俩个志趣相投,感觉又和他亲近了一些。
“你在省城干什么工作?"我问
陈迪没有回答,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沉默半晌才说:“干的很多,最悲催的是推小车。"
我感到很惊讶:“你孬好是有学历的,怎至于混到推小车?"
也许自尊心在作怪,陈迪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他知道我问的话是真诚的,虽然扭捏了半天,还是和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不知幸运与否他落户省城,进了一个玻璃厂。省城是人才汇集的地方,他的专业是硅酸盐,进玻璃厂也是专业对口。
当时的就业环境并不好,因为大学毕业生刚刚取消分配制度,自主择业,学校又不断扩招,海量的毕业生涌上社会,好的工作岗位一职难求。他能留在省城,并找到一份工作,应该算是该满足了吧。
他干的是配料,一开始负责在流水线上接料,只要不抛撒得厉害,这活也算是轻松,可干了不长时间,前面缺少配料工人,他就被调去用小车运送沙子。
开始,他也接受不了这个定位,产生了无数次辞职的想法,可是,他刚刚稳定下来,求职又是那么不易,况且他是一个这么惰性的人。他勉强支撑着干下来,庆幸的是,这工作只干半天,下午是自由的,他可以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
除了看书,就是在书店里泡着,工作不尽人意,暮气沉沉唤不起人的斗志,生活也浑浑噩噩。偶尔写点东西投到报刊,没想到有时也能变成“豆腐块”!这极大地刺激了他对生活的激情。
一种久违了的感动在心中升起,活了这么大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价值所在,就像久旱的心田盛开了一朵艳丽的希望之花。
澎湃的热血在心中沸腾,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不能虚度,与其把精力与烦恼纠结在遭人嘲讽的工作上,不如挥挥手潇洒地离去,奔向自己梦想的心田。
他辞职了,义无反顾!繁华的都市,暄闹人群,离他远去,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他不敢跟父母说他辞了工作,骗他们说企业破产倒闭了,工作又不好找。
天下的父母都愿做最大的冤大头,他们往往为自己孩子有出息为耀,可一旦孩子有难,立马无条件地接纳下来,勿论不肖与否。
乡村的宁静,空气的清新,鸡犬时而相闻,这山这河这树这街道,都是熟悉而亲切,让他一下子又回到过去,如陶渊明一样归去来兮。
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搞自己的文字游戏,他不再限于写“小品文",开始写短篇,中篇,乃至长篇。短短半年,他写了多部短篇,一部中篇,一部长篇也正在酝酿中!可寄出的稿子迟迟不见回音,让他怅然若失,再后来,等来的除了几篇小品文发表的汇款之外,其它的几部中短篇的消息如泥沉大海。
这让他感到特别沮丧。半年来,他心力交瘁苦心经营,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他根本养活不了他自己!象牙之塔虽然高雅,却不能建在沙丘之上。
他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可事已至此又如之奈何呢?坐在桌前,他一个字也写不进去。这些日子,白天他一直蒙头大睡,晚上又在父母惊惧的目光注视下走出家门,到田野里像幽灵般孤独地游逛。
一天,他昏沉沉地醒来,听见父母坐在院子正谈论自己,因为离得不远,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母亲忧虑地说:“你说孩子这是咋了?以前还黑白天的写呀画的,跟我说弄这些东西能挣钱,看他一兜精神头的,俺也没拦他,孩子没了工作憋屈在家里,不得有个事干占着身子?喜欢就做呗,地里的活也不让他多干,只要他别憋出病来。最近这咋了?癫三不着四的。”
半晌,父亲带着气说:“不争气的东西!东头他四大爷的孩子,你看人家,毕业不一年,在北京扎下根,听说混得不错,工资都一万多!你看看人家!他却躲在家里,怕见人,叫村里人背后怎么议论咱?丢不起那个人!”
母亲听了一下子暴怒起来,她朝着父亲嚷道:“就丢了你的脸!孩子现在有难了,你不管不问,还往外推,你的心可真狠!你光拿好的比,你咋不说邻村有好几个考上学的,找不到工作,还窝在家里,人家也没像你,急着往外撵。”
“谁…谁往外撵?瞎说六道的,说着说着就急眼,没法和你谈!”父亲急着分辩说话有些结巴。
两人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母亲打破沉默说:“孩子是俺们养的,你说怎么办吧,现在考上学不中用了,俺们也不去指望它了,要紧的别让孩子憋出病来!”
“那得让他干活,天天窝在家里,好人也窝出病来,人哪有不敢见人的?"父亲想了半天说。
随后的日子,母亲不再让他白天睡觉了,叫他和她一起出去种地。其实秋种已经忙完,已经无地可种,母亲领着他寻找一些边边角角,或者田埂地头一鳞半爪的地方下种,他明知道这样种纯粹是浪费种子,可自从上次听了父母的谈话,他不忍心违逆母亲的本意,因为这代表父母舔犊情深的人间至爱,本来他已经给父母增添了莫大的负担与愁怅,可不能再给父母添堵了。何况劳动确实让他暂时忘记烦恼与忧愁。
如是反复,母亲带着他下地已有一月有余,但给他空前的压力与日俱增,他觉得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理想是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他首要任务是如何养活自己。
终于一天他提出要出去找工作。
他没有去省城,原因就是不喜欢,理由就这么简单。而在县城找了一个食品厂,干检验的活,工作倒是轻松,但工作时间太长,加上中午吃饭的时间足足十二个小时,还时而加班。
巧的是在厂里踫上邻村的陈吉亮,陈吉亮是他小学、初中的同学,他上完初中就进了这个厂子,现在在车间操作机器。
遇上熟人是值得高兴的事,这么多年不见彼此都很亲热,毕竟远亲不如近邻,以后也好彼此有个关照。
日子在四平八稳中渡过,如果不发生下面的事,他还打算继续干下去。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到陈吉亮的宿舍找他玩,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听见他们正在谈论他,他立刻警觉起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他什么。
:“你那同学就是个渣渣,省城待不住,跑到小县城充大尾巴狼。”一个同事说。
“人家孬好是大学生……”这是陈吉亮的声音。
“拉倒吧,还大学生唻,大学生还不如你这个没上大学的挣得多,狗屁!”他的同事说。
“是啊,他干检验才一千多,你开机器三四千,是他几倍哩!”另一个同事说。
他的心脏似乎被重击了一下,他无心再继续听下去,默默回到自己的宿舍。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落魄,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己十年寒窗,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他后悔自己一念之差选择在自己的家乡工作,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他下定决心再回省城,就是丢人也要丢在陌生人的地方!
回到省城生活大不如意,找了几份工作都干长久,这样在外混了几年,仍然孑然一身。上个月,他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大爷去世了,让他回家。此时,他正穷困潦倒,生活无以为继。他很听话地回来了,但他深知,家只是暂时的避风港,他已不属于这块生他养他的热土了。
“忙完大爷的丧事,这几天闲着没事,这不就出来逛逛,我这旧习难改,又跑进书店里来了,正好咱哥俩遇上了,哈哈,缘分啊!来踫一个。"讲完他的经历,陈迪举起酒杯说。
听完他的故事,心情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增添了一缕淡淡的兔死狐悲般的忧伤。
我默默地端起酒杯和他踫了一下,默默地喝了一口,感觉这酒突然变得那么苦涩难咽。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按部就班地找个事干,不再挑三拣四了。”陈迪垂下眼皮说。现实已经教育了他,使他不再好高骛远。
“那你的文学梦?”我小心翼翼地问。
陈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睛看上街头的小公园,那里有一块修得齐齐整整的绿草地,他指着草地说:“你看草地是人规划好长青草的,花儿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你硬去栽花,后果就可想而知。”
我深有同感,是啊,一个农家子弟温饱还没有解决,就启航追梦之旅,不管怎样说都觉得是那么不现实。因为人毕竟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天的柴米油盐那样都不能少。空中楼阁只能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这一次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后来都不知道怎样分别的。
这些年,我一直牵挂着这个交心的朋友,不知他在异乡过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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