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上海居然在傍晚挂起了“雷电黄色预警”,加上白天毫无征兆的二十四五度的气温,一种诡吊的氛围缓缓地在申城的上空晕开。虽然天气预报准确地预报了今天的高温和雨水,人们还是无法从冬衣里解脱出来,满大街的羽绒服和棉服,只不过多数人已经把外套拿在了手上。
白色塑料袋叶尔凡刚做完手头的活,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过半,他像往常一样去熟食摊买了点即食菜,压在透明盒子里的四喜烤麸山林红肠酱猪蹄们已经表露出这个新疆小伙对上海的喜爱和适应。然而他还是显得很局促,说话依旧低着头,不敢往前往上坚定地多望几眼。要不是他深邃的眼窝和总也剃不干净的络腮胡,别人还以为这是一个初入社会的地道南方小伙子。临走他又想了想,踱步返回到刚刚的摊位,喊来老板又要了一份卤牛肉一份酱牛筋,这样他两只手就可以各提着四个菜回去了。今天是周末,他要和两个堂兄弟以及自己的弟弟一起吃饭,晚上电视里会直播CBA新疆飞虎的比赛。
路过一家农工商超市,他又进去买了四瓶水,他现在笃定了不喝酒的决心,不仅仅是他自己,身边的兄弟朋友也是一样的态度,以免又做出心有余悸的憾事来。结账的时候,他发现老板娘没给塑料袋,他手里的八个菜现在全都移到了右手,突然紧绷的重量勒的右手青筋都往上鼓了两厘米。他小声喊了老板娘一句,老板娘有点不耐烦的回应说“袋子两毛钱一个”,他掏出一块钱,终于换回了塑料袋,然后用右手一个个地把矿泉水装进去。老板娘找回他八毛钱,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了句“不用了”。周围排队结账的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毕竟这里是中国,还是农工商超市,找钱才是喜闻乐见的形式。阿芬在旁边低估了句“这人怎么了?”小娟赶紧拉了拉她的手,“他是新疆人,你就少说两句吧。”
从超市出来,叶尔凡看到天空划过一道灰黄色的闪电,紧接着又划过一道。“要下雨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同时快步向四个红绿灯外的出租房走去。从四年前来到上海开始,他已经换了五个不同的出租房,为了省钱,每次都住合租房,只不过每次换房子他都从外环一步步往内环靠。现在他终于能在市区租上一个20平方的老破小套间,月租3800和弟弟一起住,堂兄弟以及其他朋友偶尔也会过来聚一聚,但也仅限于聊天吃饭看电视,喝酒打牌唱歌等活动都被默契地忽视了,和其他年轻人相比,他们可能过于温和内敛。这大概就叫做物以类聚吧。
叶尔凡和他的兄弟们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上这么规律的生活,从前在新疆,年轻的他们也会唱歌跳舞喝酒抽烟。
三年前他们还住在上海的西部,给几个年长的同乡开的一家烧烤店打下手,切肉烤肉搬菜打扫卫生他都干过。有段时间店里打出“活羊现杀”的噱头,美其名曰新疆空运来的羊羔新鲜待宰,任君大快朵颐。那几个星期,烧烤店临近的人行道沾满了鲜血和皮毛,不管叶尔凡和市政的洒水车怎么冲洗,凝固发干的血渍总还是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新活动还算顺利,因为烧烤店在这块地区只此一家,很多情侣朋友的夜宵聚会都会选在这里,慕名前来尝鲜的顾客也逐渐在增多。
大约在两周后的一天傍晚,叶尔凡记得那天异常闷热,员工们一般三点就开始到店准备,五六点会有第一批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他发现自己还没招待客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四分之三。
店里的伙计们磨好刀准备杀那天的第一只羊,这只来自浙江嘉善的羊本能地发出了嚎叫,四个蹄子乱蹬,或许是天气太过炎热,伙计们的眼睛被汗水涩到了,凑巧其中一个人松了劲,羊挣脱,跑了。可是这只羊并没有跑出去很远,它在马路边停住了,车多声杂,它可能有了一丝犹豫,叶尔凡瞅准了时机,拿着塑料袋绕到了它边上,迅速往头上一套,再顺势提起它的一只后腿把它逮住了。羊不停挣扎哀鸣,他和赶来的伙计费了不少力气才重新把这只羊带回到店门口绑上。它最终还是没能幸免。
那天晚上第二只嘉善羊被消化殆尽的时候,已经约摸9点钟。老板眼见生意火爆,示意伙计们动手解决第三只。早来的那拨客人三三两两地都散了,有一个穿着颇为正式的客人摇摇晃晃地出来了,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他走出店门,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径直走到第三只羊的旁边,坐了下去,地上满是血水和污垢,店员赶紧去拉他,他硬是不起来,大伙儿就由着他坐着了。叶尔凡刚好在休息,见到了这一幕觉得颇为有趣,就叼起一根烟和他的堂兄弟站着看。客人絮絮叨叨地对着羊说话,讲了得有五分钟,羊只是一声声地“咩”“咩”,并不回应。没人记得他说的话的内容。烟抽完了,叶尔凡觉得无趣准备进店去帮忙,突然瞥见醉酒的客人把头往前一倾,靠住了羊的嘴巴,紧接着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地上滚了两下艰难地想要爬起来。等众人凑近了看,才发现客人的嘴上,地上,羊的嘴上,脖颈上都沾着鲜血,他的嘴唇和舌头已经模糊一片。那一刻,叶尔凡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虽然不杀羊但也见识了不少杀羊的场面,但是对他来说,眼前这一幕更加让人厌恶和胆颤。他也坐了下去。
等到他缓过神来,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示灯让眼前的场景变得更加光怪陆离,他发现自己的黑色短袖已经湿透了。
“活羊现杀”在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被叫停,工商局、市政局、公安局、交通局能给出多条关于环境卫生、饮食卫生、交通安全的理由,却很少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这样一件离奇的事,以至于叶尔凡和他的兄弟们每次想起醉汉的丑态和他最后不幸的下场时,都会暗暗下决心,再也不会喝酒了。
等完最后一个红灯,叶尔凡迅速走过斑马线,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灰黄色的闪电伴着雷声愈发急促了,还有十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而这场春雨也将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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